五个月后的晴朗夏夜,有个少女,独坐紫曌某处清净雅苑。明耀繁星,绕藤秋千,湖蓝池水映残月。古琴身前,炉香漫溢,弦音娓娓诉空情。萤火虫飞,促织长吟,寂寥夏夜独生息。袅娜莲步,娇女倾城,闭月风华难比及。
“郡主,这是紫曌圣君送来的蚕丝雪锦。您看看,三种颜色。”棠柯身后,姬儿抱着三匹上等布料含笑而来,对于他,只要能够伺候天下第一美,足矣。
“又是夏兮?”狐眸侧目,视线落在雪锦,粉唇轻启:“紫色的留下,其他的随你。”
棠柯自姬儿身前挽过郡主钟意的那个:“郡主,您还是偏爱紫色。”
“哦?以前的我也爱紫色?”每每提到从前,慕迟雪总会提起兴致缠着棠柯问东问西。失忆已有五个月,虽然棠柯与姬儿总是冒着风险对慕迟雪旁敲侧击,但她还是记不得半点曾经。
“您喜欢紫色的床幔,紫色的长裙,紫色的被面,紫色的眼眸……”棠柯将布匹放到石桌上,耐着性子对慕迟雪讲诉她有多爱紫色,更是想抛砖引玉切入主题,帮她记起某个人。
前边几个慕迟雪都听得明白,但这个“紫色的眼眸”令慕迟雪好奇:“天下真有人是紫色的眼眸?一定很美。”
“是啊,奴婢就见过一个。他是兀傲国的皇帝,夜伝诺。”棠柯故意念道这个名字,慕迟雪听后若有所思道:“兀傲不就是紫曌国旁,最强大的邻国吗?”
棠柯点点头,继续深入:“郡主还听说过有关兀傲的事吗?”
“恩,前些日子上集市,我听百姓们说起过那位新任的君王。说他治国有道,百姓和乐。还说他神勇威武,铁骨柔情。不过很奇怪,兀傲君王和紫曌圣君一样,都不娶皇后,皇帝都不用繁衍子嗣吗,难道天子都是天下掉下来吗?”慕迟雪一双狐眸扑闪扑闪,纯真可爱。
“郡主当真一点也不记得?”棠柯环视四周,姬儿也用耳力监测周围的动静。若被钟离景逸发现他们给慕迟雪灌输记忆,只怕是不能继续留在郡主身边的。
“未任皇帝前,夜伝诺是兀傲国的三皇子,他曾有过一位倾城皇妃,那是他毕生的真爱。当年宫中惊变,皇妃为了保住家人的性命和兀傲国的江山,甘愿服下前朝后人递来的忘情丸,并答应与那位前朝后人一同离开。”棠柯尽量压低声音:“皇妃与后人契下一个赌约,如果失去记忆的她在两年后依然选择夜伝诺,那么后人必须成全她。兀傲的后位虚悬,只因皇上一直等待着他的皇妃。”
“哇,那么浪漫。皇妃现在在哪儿?”慕迟雪听得入神,却一点共鸣也没有。棠柯回答:“她被前朝后人带到了紫曌国,金屋藏娇。”
“如果皇妃一直记不起他,两年到了没有选择他,那该多可怜啊。”慕迟雪对这段感情表现出惋惜:“前朝后人也太可恶了,好好的一对鸳鸯被拆散,不懂积德吗?”
“那么郡主有否想过,自己在失忆前也有一段爱恋。或者,也许您的命运与那位皇妃很相似。”秘密憋在心中实在太久,但若此时全盘托出,郡主的改变定会让钟离景逸起疑。
“如果也有一个男子痴痴等我,为我守身如玉。那我一定会为了他努力记起一切,就算万难也要回到他身边,再不分离。”慕迟雪向后一靠,藤椅轻轻地摇。看得出她非常羡慕那位“皇妃”。只是何时才能记起那位“皇妃”就是她自己呢?
宫变之后,不知钟离景逸与夏兮达成什么协议,夏兮竟同意让钟离一族安生在紫曌国境内,并向兀傲保密慕迟雪的住处与行踪。
至于失忆之后的慕迟雪,她的笑容比从前多了纯真,时不时显现的梨涡让从前的冰美人添了亲切与甜美。有时候棠柯也很犹豫,如果她记起了曾经,那么过去的爱恨情仇会否让她重拾心计。可是,若她不尽快记起,不仅对夜伝诺不公平,还会让钟离景逸不为人知的阴谋更加轻易得逞。棠柯了解钟离景逸,他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他劫走慕迟雪不过是缓兵之计,什么都动摇不了他复国的野心。
“有人来了。”姬儿小声提醒。果然,一个打灯的侍女先一步走进院中,向慕迟雪行礼后又退出院去,真正的来者是紧随侍女身后的钟离景逸。轻扫一眼棠柯、姬儿还有那些布匹,视线最终停在慕迟雪的容颜:“又收礼物了?”
“哟,大忙人终于出现啦。”慕迟雪瞥他一抬眼,继续摇。
钟离景逸看一眼棠柯和姬儿,两人知趣地退出院子。钟离景逸满意地扯动唇角的笑意:“埋怨我最近忽略了你?”
“当然不是,我只是不明白既然你那么忙,为什么还要紧盯着我不放。不能随便出门,不能随意交流,吃穿饮食还必须经你的安排和同意。我根本一点自由也没有。”
钟离景逸上前将她搂入怀中:“你是嫌这里不够大?”
虽然他的怀抱很温暖,但慕迟雪总是本能地抵触,她边挣扎边道:“院子再大,内饰再豪华,但就是填不满我心中的空落。有时候,我会莫名地想念,但想念谁我不知道。有时候,听到某一句话,我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究竟哪里相识我不知道。失忆的感觉很不好,你口口声声活在我的过去,与我是初恋,但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希望我记起从前的事。难道,你不希望我回忆起初恋的美好?还是,你怕我回忆起别的什么,从而推翻你的说辞。”
“不让你随便出门是怕你再向上次那样受伤,不让你随便交流是怕下人们的话勾起你恐惧的回忆。”听慕迟雪越说越激动,钟离景逸的大手紧了力道使慕迟雪无力动弹:“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我以为是为你好,不想却不是你想要的感受。”
离开他的怀抱,慕迟雪起身站上摇晃的藤椅,虽然平衡不好,但只有这样她才能与钟离景逸齐高。双手抚上他的脸颊,注视着他的双眼慢慢靠近:“虽然你笑着,但你的眼底一片冰冷,如果你真是我的初恋,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一丁点你发自内心的爱意。五个月来,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
“骗你又如何?你终究是我的人。”钟离景逸笑得鬼魅,令慕迟雪背脊发凉。她本能将他一推,倒下的却是自己。钟离景逸顺势上前要扶她,却被慕迟雪推开。宁可跌倒在地,也不要他的假惺惺。
看着自己空落的手,钟离景逸内心的不安再一次释放。虽然慕迟雪没了关于慕家、关于夜伝诺、关于兀傲国的记忆。但她的性格还是没变,还是那个要强无妥协的傲娇倾城。如此,她终究会离开自己。
从椅子上翻落,后背摔得真心疼,但慕迟雪只是闷哼一声,并无再多抱怨。钟离景逸单膝触地,想要扶她又担心被拒,只好僵在那里:“疼就喊出来。”
“身体上的痛算什么。”虽然,慕迟雪很喜欢他俊逸不凡的容貌,也欣赏他的那份淡定从容,可是天性终究是抹不去的烙印,识人敏锐的慕迟雪,仍然能够透过他的和煦浅笑看到眼底的冰冷。
慕迟雪避开他的手站起身,掸去身上的灰尘:“我累了,想睡觉。你也回去早点休息吧。”
忍着痛,慕迟雪的走姿有些不稳,钟离景逸箭步上前将她揽入怀中,仿佛慕迟雪是他不能失去的宝贝:“为什么我读不懂你。”
“只看到你自己,自然读不懂我。”
慕迟雪随意一句,倒是勾起钟离景逸的回忆。那晚狐曳山庄内,慕迟雪也这么说过。不,不能再失去她,于公,于……私……
这时候,方圆一里内,两只雪白的獒犬嗅着气味寻来,它们的后边是一位带着斗笠、隐去真容的挺拔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