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妍似乎没有听见玉姨娘说的前半句话,只听见后半句---祝福我们二人都能获得各自应有的幸福。
喃喃的重复道:“祝福我们二人都能获得各自的幸福吗?这个‘二人’是指的我和他自己吧!说的挺轻巧,他是获得了幸福,不仅是官运亨通,还有美人在侧,好不逍遥自在呐!那么我呢?我的幸福又在哪里?”
玉姨娘一时也不知应如何安慰素妍,望着此时华丽贵气却满目哀伤的女儿,不知不觉想起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
那还是方怀信带着玉姨娘和素妍刚到扬州不久的时候。还只是个上佐(文后附有唐代地方官制)的方怀信,为人处事十分低调、谨慎,再加上确实有几分真本事,很受上级的喜爱。后来在一次漕运贪污的重大案情里,有出色的表现,等上级转走后便升为新一任的扬州刺史,自此官途便一路坦荡。
另一边玉姨娘带着素妍,大多时候都安分的待在宅子里,仅有的几次出门,也是去参加那些官员夫人们的宴会。
说来也是缘分,那次归家正好碰见府里招洗衣的婆子。那负责招工的婆子却是个势利的,想把这机会留给与自己交好的婆子,便对其它来应招的人恶言相对。有位穿着干净朴素的妇人,就在门口苦苦哀求那招工的婆子给自己一份活计。
素妍和玉姨娘刚好撞见婆子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了妇人,让那妇人摔倒在地上。素妍一向就看不得这欺善怕恶的主,立刻就训斥了招工的人。玉姨娘也想好好地了解情况,治理一下府里的规矩,便请那位妇人进到府中。
原来这位妇人有着一段凄苦的经历,年轻时嫁给了乡邻有名的秀才,并育有一子,只可惜丈夫体弱,英年早逝,只剩下他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妇人竭尽全力想完成丈夫的遗命:让孩子好好读书、将来走仕途。
后来也没有再嫁,而是独自抚养孩子长大。那孩子也很是聪慧,进学堂后,很得夫子喜欢,被减免了不少束脩。可惜单靠妇人的力量实在难以为继,她因上一任户主全家搬去外地,便失掉了唯一的那份工,眼下家中的生计都是个问题。
玉姨娘见这位妇人举止得体、谈吐不凡,便猜测曾为富贵人家小姐,却是姻缘不幸。询问得知绣工很是不凡,便请来当了府里的绣娘,也教习素妍一些绣技。最后玉姨娘还把那仗势欺人的恶婆子给赶出了府,并借此好好的整治了一番府里的秩序。
而那名妇人的儿子便是名叫齐、宇、涵。
这世上有种纯粹的感情叫做一见钟情,素妍看见只有十岁的齐宇涵时,心里突然就有了这种感觉。
那是在齐师傅在府里一年以后的一天。齐宇涵来到府里同玉姨娘说了家母生病的消息,因害怕病气过给素妍,便想取消了今日的刺绣课。玉姨娘应允后,齐宇涵也亲自向素妍表达了齐师傅的歉意。
两人就相遇在这么一个并没有多么特别的日子里,不过,素妍却永远也忘不了那么一天。
一个身着藏蓝色长衫的男孩,丰姿绰约的站在庭院的葡萄架子底下,此时是春意正浓的时节,葡萄藤上也稀稀落落的长出了嫩绿的叶子,斑驳的光影打在那个不算高挑的身子上,显得如梦似幻。
有时候互望的第一眼就可以得出对方与自己是否能交流的结论,素妍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坚韧不拔、孝心浓厚的赤子情怀。
“你真好看!”素妍记得这是在他同自己说完母亲生病不能来上课的事情后,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齐宇涵的愣了两瞬,接着用脸红掩饰了眼底藏得很深的鄙夷。
等素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胡话以后,自己也羞愧不已,“不,不好意思,我不是有心的。你刚才说齐师傅生病了,请问她的情况严重吗?我可以去看望她吗?”
听见素妍愿意屈尊去自己家,齐宇涵才开始正视这位富家小姐。此时素妍的眼里已经一片清明,刚才的失态早已消失不见。
往后的谈话就正常且通顺了许多,在询问了玉姨娘之后,素妍定了明天去看望齐师傅。
接下来在扬州的六年,齐宇涵的参了与素妍成长过程中每一个惊喜的时刻。
同样,素妍和玉姨娘也见证了他在六年中是如何一步步地获得乡里保举、通过乡试、成为乡贡、通过胜利考核、最后进入远在京都的四门学。
玉姨娘和齐夫人也乐见两个孩子相互有个伴,共同勉励、一起成长。玉姨娘看重齐宇涵及其孝顺和好学刻苦的性格,而齐夫人则喜欢素妍没有官家小姐的娇纵气息、性子活泼、为人善良。在双方家长的默许下,这段剪不断的情愫就在这段青涩时期缓缓的生长蔓延。
素妍至今还清晰的记得和齐宇涵偷偷地看日出、看星星、爬雪山、下河抓鱼等等的情形。那是一段无忧无虑的青葱岁月,每天的生活都充满着阳光与欢乐。
以至于那个齐宇涵出发去京城的前晚,那种如刀割般分别的疼痛,素妍久久地不愿想起。两人依依不舍地话别,并交换了贴身的信物,互相许诺了充满美好期待的终身大事。
齐夫人离开扬州之前,就给素妍推荐了仙侣衣的首席师傅--龚师傅,来接替自己给素妍教习刺绣。龚师傅和齐夫人有着近乎同样的遭遇,只是龚师傅的孩子在年幼时因一场大病,随着丈夫离开了。龚师傅做过齐家一段时间的邻居,同齐夫人志趣相投,便传授了不少自家独门绣艺,齐夫人的绣艺便是得自龚师傅。素妍的刺绣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在自齐宇涵离开去到京城与方怀信升迁回到京城的一年间,素妍刚开始还能经常与齐宇涵互通书信,后来渐渐地因他课业繁重而越来越少。素妍的心里也曾充斥过不安,害怕他为京城的繁华而迷花了眼,亦或是结识了某些名门闺秀就见异思迁。但在那些不算频繁的书信中,素妍依然感受到他的挂念和拳拳的情,便渐渐打消了疑虑。
在最无忧无虑的年龄能够得一人真心相伴,真的是人生非常难得的福分,素妍真的很珍惜。以致当后来素妍得知他要与自己解除那并不怎么算的数的婚约时,根本无法相信这会是那个自己真心待了八年的男孩!
在京城与齐宇涵重逢时,两人都喜极而泣。互相的凝视着,好像都有着巨大的改变,又好像都没有变。
变的是这一年的时光,让容貌与气质都有着时间的雕琢;没变的是这两颗热烈的心,再相见的这刹那又有了同样频率的律动。
细细的交谈后,素妍才知道他的生活有多么艰辛,衣食虽有保障,但是想要真正融入京城的读书人圈子,他必须要付出很多很多。这些东西是无法在书信里面表达的,每当孤苦寂寞的时候,齐宇涵只得抚摸那一块刻有素妍名字的羊脂玉来汲取能量。
素妍觉得自己好没用,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刻,自己却不能陪在他身边。
但是经过了一年多的时间,齐宇涵也成功地结识了许多年轻的学子们,大家都在努力朝着国子学共同努力着。
回到京城,素妍也面临着方府这潭深水,母亲刘氏、二房朱氏以及同自己异心的姐妹素娥与素媛,在府里的生活,把素妍折磨得心力交瘁。和娘亲受到府里几乎所有人的排斥,明的暗的麻烦不断,而父亲在这种争宠的问题上不添乱就算万幸。
于是二人又回到互相勉励的情况。这些成长中必经的遭遇是可以帮助大家成熟,可是一切却从齐宇涵几经困难进入国子学开始,发生了转变。
素妍此生所有值得纪念的时刻,除了那个不值得欣喜的成婚,每一个都有着齐宇涵或浓或淡的色彩,他在素妍的生命中镌刻了数不清感动。
但是刘蕙柔的存在打破了原本的平和与幸福。现实似乎真的在告诉所有人,感情其实很脆弱,只需要一片薄如蚕翼的刀刃,也能够斩断八年的海誓山盟。
***附:
唐代的地方行政系统,在唐代前期,采用州、县二级制。到唐代中期演变为道、州、县三级制,同时出现了新的二级行政区——府。
州的长官为刺史,其下属僚佐主要有上佐、判司和录事参军。上佐指长史、司马,没有具体职事,辅佐刺史处理州事,但又往往成为安排闲冗官员的职位。因此唐代后期的中、下州一般都不置上佐之职。判司指司功、司仓、司户、司兵、司法、司士六参军,与朝廷尚书省六部相对应,具体分管州的官吏考课、礼仪、赋税、仓库、户口、驿传、刑狱和工程水利筹各个方面的事务。录事参军则负责监察举劾本州六曹官吏,相当于朝廷御史台与尚书左右丞的职责。
此外,唐代的州级官员还有经学博士、医学博士、市令等,分别负责学校、医药与市场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