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晗笑笑,也不勉强,抬手笼亮欲熄的烛火,道:“小白,你与大理寺的严大人是否很熟?”
白沐咬咬牙,熟,怎能不熟。“我们少时一起读书,后来同榜进考,也在一处共事过几年。就是这些。”
“如此,应是很熟了?怪道严大人下午会来翰林院要人。”
要人?白沐听的云里雾里。突然想起来,此刻时机也好,气氛也好,不如趁机撇清点东西:比如花楼跟我没关系,再比如连环命案什么的也跟我无关。
正琢磨着开口,又想起此事本就是苏清晗好心戳破,他岂有不知之理?唉,但他终归是试探,自己还要不要及时表态?这种欲辩难言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的很。平白惹一身骚帮严凤诉顶缸不说,还迎头吃一个大大的闷亏,说不得辨不得......
苏清晗接过秋茗递过的暖茶,笑道:“我以为严大人跟你提过了。原来你还不知道。”
“那苏大哥如何回他的?”严凤诉一向谨慎,怎会突然做出此等莫名之举?
“若朝中各府各衙都这么随意要人,吏部岂不太过儿戏?况也不合规矩,是以愚兄还没应他。”
等于没说。
“咚!咚——”更夫的棒子一快一慢连敲三次。糟,城门怕是要关了。
白沐急匆匆转身:“苏大哥,我还有事要出城去,先告辞了。”
“明日起朝中各部都要应圣意准时点卯,现在出城,明日怕是赶不及吧?”苏清晗转颜一笑,“是否被老师赶出来了?”
白沐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算了。
苏清晗倒一杯茶,“若没地方可去,不如在愚兄那里将就几日。”
这要是放在一年前或者半年多前,白沐没准会心花怒放毫不犹豫的应下。可是如今——如今满朝文武面上不说,暗地里怕是恨不得将苏清晗扯下来扒皮抽筋。
此种情形下,岂可巴巴的跑过去充当那出头的呆鸟、醒目的箭靶?
虽说山还是要果断去就的,但咱也得隔着点距离,不然还没傍上山吃到水却反而被山压垮了那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白沐心下暗点头,还是跟山保持点距离的好。于是开口:“城门开的早,我赶得及。谢过苏大哥好意。”
“既如此,我也不好勉强你。时候不早,恐你赶不及,便让秋茗送你一程。”
秋茗蹙了眉:“公子。”
敌所不欲乃己所欲,白沐笑的羞怯:“这怎么好意思。”
“啊——呀!”
本以为那秋茗会去叫车套马,哪知苏大人家的送客之道竟也如此的不同凡响!
秋茗冷然回身:“白大人,叫的这么大声,还有吩咐?”
白沐趴在地上叹一口气,摆摆手。
再抬起头来时,身边便连个鬼影子也不见。
吐掉口中的衰草,白沐盘着指头感叹:“秋茗,素期,高官的小厮拉一个出来都能飞檐走壁,咳,看来武林席卷朝堂的时刻指日可待。”
慢腾腾爬起身看一眼背后的老城墙,白沐悔恨不已:早知道就不让人送了。这哪是送客?这分明就是低空飞行加高空抛物……
“白公子,这里!”小丫头举起灯笼,声音娇俏清甜。
白沐回过头,惊道:“呀,良远兄,好巧。”抖抖包袱,不好,出门时带的银子少,对上眼前这个精明惯了的生意人,要怎么盘算才能赖掉一笔膳宿费……
褚良远冷面沉声:“不巧,我等你很久了。”
白沐笑的眉眼弯弯:“等我?莫非你知道我要来投奔你所以特地来接我?”
“不,我来追账。”
白沐目瞪口呆,月黑风高耍讹诈?
小丫头采采笑的窃窃,在一旁帮忙回嘴:“白公子下午去花楼,出门时忘记付钱。那家楼是我家公子打理的。”
.......
经下午一探,白沐心中已有七分把握,那花楼便是严凤诉所开。然能遮掩的如此严实,连出命案尚能滴水不漏,背后必有一个精明能干的主事。
却不想竟是眼前之人!
白沐刚收拾好的包袱重又哗啦落地,满眼惊愕,复又痛心疾首:“说,你跟严凤诉那厮究竟是何关系?”
褚良远冷冷挥掉衣襟上的手:“刚买的天青云丝衫,五两银子,白大人,记您账上还是记在严大人账上?”
这却是默认了!严凤诉,小爷又被你当了一次挡箭的靶子!
花楼之事,命涉朝中六名大员,便是有心人极力封锁消息,也难免朝中的老狐狸们听风嗅味,窥得一二。加之今早在朝上圣上所言,依了茶楼与花楼的地理位置,还不要把花楼命案猜度到自个儿头上!
时至此刻,白沐方悟早上苏清晗言语之间真正意指。
一时自觉不能消化这太多的信息,一会儿想到白日里给自己下药的只怕就是眼前这人,一会儿又想到果真是严凤诉害自己平白给他顶缸,惊的有些懵了,头脑转的飞快却理不出个头绪。
褚良远抚平衣上的褶皱,道:“你那间茶楼接下来会由我接管,不想过早关门大吉的话,就对我客气一点。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吧。”
白沐眼中一亮:不错,有这个精明人主动帮忙打点,倒利于大事化小,助自己早脱干系。
正打算胡乱道个谢,却惊醒一般怔然回头:自己有托他接管茶楼吗?怪了,自己开的茶楼要换掌柜,怎么不用自己做主了......
长夜漫漫,前路无边。
小丫头挑亮灯笼里的白蜡,走在前面照路。白沐叹着气走在旁边,褚良远则远远地落在后面。
采采的声音软糯动听:“白公子你干嘛老叹气啊?”
白沐懒懒答:“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难知心呐。”
褚家大宅建在城外一箭之地的小山丘上,依着山势顺一溜儿灯笼拾阶上去,依稀看见亭台楼阁曲苑廊桥层次掩映,傍山临水的,风景倒是怡人。
偌大的庄子,只住了三个人,褚良远、采采、和一个做粗活的仆妇,啊不,如今加上自个儿,便是四个。
采采推开一间房门,笑的娇俏清甜:“白公子,你就住这里。”
白沐回一个礼数周到的笑,点点头,撩袍进入。
甫一进门,便被房中的奇光异彩晃得眼花头晕。
没天理!这满屋子堆的摆的用的,竟然非黄即白!非金既银!白沐心中不忿,果然这年头能发财的只有奸商!
脸上却抑制不住的挂上笑容:“良远兄当真是财大气粗、热情好客啊......”房中金银黄白事物,若能赠与自己带上一件两件,那可更好了。
复又回头,好心的提建议:“良远兄一个护院都不请,难道不怕被偷么?”
褚良远冷笑一声,迈步进房。
行至桌边,拿起一个精致的黄金小茶壶,提了壶嘴稍一用力,啪嚓,壶嘴掉下来了,露出黄金包裹住的内里本色——咳、原是镀金的。
再走到矮几边,拂过一把桐木古琴。
白沐眼放亮光,这材料这质地,这颜色这年头——莫不竟是传说中的焦尾?
却见褚良远伸指轻拨琴弦——呕哑嘲哳,尽是刺耳杂音。
褚良远冷然回头:“还用再试吗?”
白沐连连摆手,目瞪口呆:大爷的,这房中的精品,竟然全是赝品。
不由愤然:“良远兄,我......好歹与你有过救命之恩,你就——让救命恩人住这么一个全是赝品的屋子?”原属寄人篱下,后半句渐渐底气不足。
褚良远刚迈出房门,闻言回头道:“贤弟能见财而不起义,视满室黄金有如粪土,便非那等庸俗重利之人。想来对褚某的救命恩德,以贤弟医术,不过举手之劳,又何足挂齿,还是少提的好。——提多了,伤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