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叫洪木德,是一位采药人。
现在从事“采药”这种行业的已经越来越少了,因为这是一种高危职业,终年出没于深山林莽,毒蛇猛兽自不用说,还经常在悬崖峭壁上仅凭一绳一刀去采割珍贵的药草,有时半山的云雾就环绕在自己腰间,那种情形连想想都会心悸。
洪木德是落星山区这一带仅存的采药人,三年前一次采药回家的途中,路过青屏峰时,刚好看见一只五彩山雉在他不远处的地上觅食,他一时兴起,想捉回去打个牙祭。
洪木德在山林中厮混了大半辈子,自然也是一名熟练的猎手,虽然没有火药枪,他也有信心只凭绳套捉住这只山雉。
但这次他却失了手,山雉扑棱着翅膀逃走了,但逃又没逃远,就在他视线的距离里晃悠。
洪木德心头火起,悄悄地绕到山雉背后,正要再次出手,谁知一脚踏空从一个豁口摔了下去。好在山崖并不高,而且崖底长满了高大茂密的树木,洪木德坠落途中被层层树枝减速,终于捡回了一条命。
饶是如此,他也被树枝刮得遍体鳞伤,见前方有一道山涧,便准备去洗一下伤口,就在那道山涧旁,他发现了那朵小红花。
洪木德这辈子不知见过多少奇花异草,但这朵红花却让他惊为神物,当即跪倒膜拜,感谢祖师爷的搭救。
原来采药人这行有个说法,当有一日大难不死时,如果发现身边有甚奇异之物,这就是祖师爷药王孙思邈在暗中保佑。但人心不可过贪,可一不可二,这奇异之物就是个警示,说明采药生涯必须从此中止,如果还有下次,必死无疑。
洪木德身手敏捷兼之生性谨慎,采了几十年的药从来没有出过一次事故,即便在最险恶的情况下采药也未失手过,想不到今天好端端的就从崖边摔下去,真是老马失蹄,阴沟里翻船,这绝对是祖师爷给他的警示。
“所以我从那时起,就不再采药了,在村子里当个赤脚大夫,帮人看看感冒发烧之类的……”
唐三听到这里,打断了他的话,直截了当的说:“你把那朵红花采回来,我们付酬金一万元。”
洪木德连连摆手:“这这这……这如何使得?我已经对着祖师爷发过誓再也不采药了,使不得使不得!”
众人好说歹说洪木德就是不肯,虽然他也眼红这一万块,但采药人这一行最讲禁忌,如果破誓,说不定哪天喝凉水都会呛死。
吴回眼珠一转,说:“这样,你带我们去那个地方,我们自己采,这可不算破誓吧?”
洪木德还有点犹豫,朱无能说:“是我们采又不是你采!你只是在旁边看着,难道你能用目光采药?你们祖师爷孙思邈也没这个本事!”
洪木德琢磨着打打擦边球并不算太违规,祖师爷是成神的人了,应该不会这么小气,便开口说道:“好吧,我领你们去。不过说好啊,我可是完全不动手的。至于酬金嘛,既然是你们采,我就给你们打个对折,只收五千块如何?”
吴回伸出一个手指:“一千。青屏峰就在咱们背后,翻个山头就到了。而且据你的描述,那地方形势并不算太危险。老爷子你采药采了几十年了,多少穷山恶水都如履平地,这次的行程对你还不是玩似的!你随便过个马路就能揣一千回家,何乐不为?”
“那……我告诉你们这个消息得另外算,你们广告写的是有线索就给钱。”洪木德也是个老狐狸。
“两百。”唐三说,“你的故事平铺直叙,口才也差,又不精彩又不生动,两百块很够意思了。”
“加上那一千,一共是一千二。”洪木德仔细确认金额。
“我现在就给你六百。”吴回当下就数了六张钞票给他,说,“事成之后再给你六百,全部都是崭新的票子,你放口袋里怎么揉都不会破。”
……
第二天一大早洪木德就来到镜湖农庄,他还细心的准备了采药人专用绳索,披荆斩棘用的砍柴刀,以及挖药草专用的药刀、药锄,以及一个竹篓。这些装备当然不是白给,要另外加价一百。
这支采药小分队的成员除了洪木德之外,还包括吴回,唐三和杨葱。
朱无能不去,原因很简单——懒。再说他那臃肿的身材翻山越岭实在够呛,而且也没有绳索可以承受他的体重。好在杨葱对朱荇很熟,有她去就够了。
唐三其实也是可去可不去的,但他喜欢到处逛、到处看,有什么热闹都少不了他。至于吴回,他是主角,人家炼丹就是为他,他当然要去,而且还是采药小分队的队长。
话不多说,众人出了谷口,穿过那段短短的山间夹道,再走了大约半个多小时,洪木德带着他们翻过一个斜坡,眼前一片榆树林中有一条狭小的山路,这就是上青屏峰的路了。
此时山势低缓,爬起来并不太费力,大家一边走一边悠闲地欣赏周遭美景。
初冬的青屏峰不像下面的留春谷那样绿意盎然,却另有一番味道,满山遍野都是红黄的树叶,一大片一大片绚烂如云,给整座大山染上了浓重的油彩。穿行在林间,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下来,斑斑驳驳的映着地上厚厚的枯叶,仿佛走入俄国风景画家列维坦的油画之中。
这一路行来层林叠嶂,景色绚丽,加之空气清新,不禁让人心旷神怡,脚步都仿佛轻快了几分。
走了几个小时,众人找了一块大青石坐下休息,洪木德说再往上的路就比较陡一些了,不过距离已经不太远,照这个脚程,大概不到一个小时就可以到达那条豁口,从豁口用绳索吊下去后可以见到一道山涧,山涧旁就是那株朱荇了。
洪木德说那个地方非常隐秘,一般人不会去那里,朱荇绝对还在老地方,但不知道这季节是否还开花。
大家一边喝水吃干粮,杨葱便给众人讲解这朱荇的习性和来历。
朱荇是荇菜的一种。
荇菜是上古时代非常流行的蔬菜,根茎可用来煮汤,口感柔滑软嫩。大家耳熟能详的《诗经·周南》就提到过荇菜——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诗句里面的“参差荇菜,左右流之”,就是指对荇菜的漂水洗涤。
但现在已经没人吃荇菜了,荇菜变成了一种观赏植物,村口老柏树广告中的那张小黄花的照片就是作为观赏植物的普通荇菜。
朱荇是荇菜的一个珍稀的变种,因为其色赤红,故名为朱。
朱荇是浅水植物,品性高洁,它所生长的环境都是清水缭绕之处,容不得一丝污秽,所以只能在无人的深山之中寻得,非常珍稀。
而且它还另有一样特异之处:只要水质清澈纯净,它便可常年不谢,有一丝污浊,便马上枯萎腐烂,入不得药了。
不过杨葱并没有提到朱荇在天界的情形。在天界,朱荇就是烂大街的野草,旮旯缝里到处长的都是,根本没人多看一眼。杨葱常常用朱荇编成花环戴在头上,也因此被其他的花神笑话说葱花神果然就是葱花神,就连戴的头饰都这么廉价,整个一山野村姑。
听完杨葱对朱荇的介绍,洪木德很是佩服,说我入山采药这么多年,对各种草药植物可说是了若指掌,想不到却不如你一个小姑娘知道的多,对于这朱荇,我可是连听都没听说过。
吴回在一旁插嘴说那当然,人家是中科院植物研究所的博士生,哪是你这种民间爱好者可比拟的。
洪木德赞叹了一会,心想也不能丢了民间学者的面子,便开始对大家讲起落星山的来由。
相传在上古时代,有群星坠于这片山脉,光芒有角,落地化湖,故名落星山。
落星山区水资源丰富,大大小小的湖泊散落在各个山峰,因地势或流或注或泻,形成各种山溪,山涧,山泉,瀑布……数不胜数。据说这些湖泊都是由落星化来,乃是天上之水,所以水质清澈如露,别处难寻,留春谷中的镜湖便是其中之一。
众人听了高兴不已,都说这镜湖的水肯定也适合朱荇生长,不用担心移植过来有什么问题了。
再休息了一会,众人便继续赶路。
后面这一程山路果然陡峭难行,而且山林越来越密,头顶上遮天蔽日的树枝仿佛伞盖般挡去大部分阳光,地上布满了扭曲的藤曼和蜿蜒的树根,一不留神就要绊个跟头。更有随处可见的灌木丛,挨上去就是一道口子,尤其是路况复杂,往往走几步绕个弯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也亏了洪木德,只有他才能在这种迷宫般的密林中找出路来。
于是众人没有心思再欣赏风景了,只顾埋头行路,走了大约有一个小时,可以微微听见有流水声,洪木德指着前方一排参天的马尾松说,到了。
众人走近观察,这排松树的后面就是悬崖。
说是悬崖,其实应该说是山体的一道巨大裂缝,下面果然不算很深,但却被崖底密集的树木遮住了视线,看不究竟。
洪木德从行囊中取出绳索,套在最粗的一棵松树上,试了试力,便当先垂降了下去,后面吴回,杨葱和唐三也依次降下。
崖底的落叶更厚,一脚踩下去几乎到了小腿肚,艰难的走了十来步之后,众人脚底一硬,原来已经踩上了岩石。
再定睛一看,前方顺着岩壁有数条粗粗细细的山溪潺潺流下,至地面汇成一道清浅的涧水,涧水中央一个圆石侧畔盛开着一株红色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