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让尹轩从后台拉走,脸上的妆还没洗。尹轩在前面大跨步走着,她跟不上,手腕又让他拉着,只好小跑着,披帛在身后扬着。跑了一段,他终于停下,回头望着她,说:“上去。”红袖看见岸边停着一艘小船,看了看他,跳上了小船,小船晃了晃,尹轩吓了一跳,说:“别把船弄翻了!”
红袖一笑,通过船舱望了望船尾,奇怪地问:“怎么没有艄公?”尹轩也上了船,说:“谁说没有?”说完自己拿起船桨,说:“坐稳了。”红袖在船头坐稳,尹轩在船尾划桨。
小船摇摇晃晃着开始缓缓前行,没有人说话,一阵沉默过后,红袖问:“尹公子找我出来做什么?不是要我来坐坐船而已吧?”
尹轩说:“自然不是。不过,半夜三更,你跟我出来,不怕吗?”就听见红袖说:“怎么不怕?明日枫姐一定要骂我,花姐姐也一定跟我抱怨她一夜因为我少赚了多少银两。一想到枫姐的冰脸和花姐姐的紧箍咒,我就禁不住想打颤。”说完自己暗暗笑了。尹轩知她故意将话题岔开,一想,自己之前的话也是太重,要是寻常女子只怕早吓到了。他会心一笑,顺势说:“也是,枫儿的冰脸我是领教过的。”
红袖问:“公子同枫姐认识这么多年,又是好友,怎么,她也对你摆过臭脸?”
尹轩说的好似满腹委屈:“怎么没有?她一不理我连眼色都不愿意多给。”转念一想,说:“怎么,你之前也知道我?”
红袖用手探了探水面,发现河水冰凉清爽,一时玩心大起,脱下了绣鞋,将脚放了下去,听见尹轩问,她煞有介事地说:“每次到了绣繁楼必定叫几个姑娘伺候喝酒,虽然出手阔绰却从不留人过夜,姐妹们私底下都议论着呢,何况同枫姐过往甚密,绣繁楼里谁不知?”脚下流水淙淙,弄得她脚心痒痒,呵呵直乐。
尹轩故意叹道:“原来我在绣繁楼里名声竟这么不好?”
红袖说:“倒也不是不好,羽儿几个就觉得你洁身自好。”
尹轩问:“那你觉得呢?”红袖不知该怎么答,尴尬一笑,只好说:“尹公子这样的人物,岂是红袖小小女子可以妄加非议的。”
尹轩想了想说:“其实每个人都喜欢美的东西,花如玉会调教人,欣赏欣赏也无不可。”
红袖点点头,不管他看不看得见,也不搭话,自顾自看着灯光晃荡的水面。
不知不觉已经出了水巷,眼前已经到了无名湖的湖心,尹轩停了划桨,到船头来坐。红袖赶紧收起脚,来不及穿上鞋,只好用裙子盖住。湿漉漉的双脚一下子就****了单薄的春衫。
她的羞怯在船头灯笼朦胧的灯光下衬托得愈加动人心弦,许久,尹轩感叹道:“你真美。”这话不是没有根据的。红袖称为肤若凝脂是毫不为过的,乌发一挽,云鬓低压,更衬出脸色红润。一双大眼一弯,带出一股天生的娇媚。鼻子小巧坚挺,精致得像是雕出来的,唇上因要上台跳舞特意点了胭脂,显得更加红润鲜艳。
红袖突然听见他的赞美,轻轻一笑,说:“我可不是花姐姐调教出来的。”尹轩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与她们自然不同。”
红袖知道他不是有心的,本就无心计较,听见这一句,心说其实那有什么不同,都是抛头露面,脸上却加深了笑,说:“谢谢夸奖。”
尹轩自嘲道:“谢什么,我的夸奖也不值钱。”
红袖却认真地说:“谁说的?尹公子身为御前大学生,能得你一眼青眼相看,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何况红袖一小小的舞女呢?”
尹轩却像颇有感慨,说:“没有谁生下来就是荣华加身的,今日的尹轩也过过穷困潦倒的生活,换做十几年前的尹轩,没有人愿意多看一眼。”
红袖听他这一句,分明是有感而发,说:“公子突发感慨,想必有许多故事。”
尹轩身子往后一倒,睡在船上,望着满天繁星:“故事很长,我怕你嫌我聒噪。”
“长夜漫漫,听段故事也好。我红袖嘴严,不会向外人泄露的。”此话一出,红袖暗暗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这话说得她与尹轩不是外人,多么熟捻似的。
尹轩却没有在意,自顾自讲了起来:“我出生时母亲就去世了,后来父亲外出经商又葬身大海。才几岁的我寄住在本家叔叔家中,家乡的人都传言我命硬克死父母,因此,寄人篱下的滋味也就更苦几分,自不待言。十岁那年我就搬了出来,住在破庙中。我每日到书塾外听讲学,后来哀得先生可怜我,成了书塾里唯一一个穷人子弟。不讲学的日子里我就在破庙中写文章或抄书。写了文章卖给那些不学无术的同窗回家交差以换得下个月的生活所需。捉襟见肘的生活下我自然是无钱买书,就跟人借了书自己抄录。想想,到我十六岁参加科考时居然也有了好几十本自己的书。”
红袖不由感叹:“自力更生所得总比不劳而获更令人尊重。”
尹轩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是赞成这个说法,又说:“十六岁科考,也算得上一举成名天下知吧,我一昔日在破庙中苦读的穷酸文人竟也成了江南四公子之一。只是我无钱打通上下关节,无人为我举荐,派了个正八品的官职给我,而且还是闲职,一当就是好几年。不过那几年倒是我难得的韬光养晦的几年。更好笑的是,后来好不容易调我回京,居然让我带领一队人马打击叛军。也是那时碰上了艳枫送你去京中献舞,结识了她。后来,经人多次劝说,我带着人马奔了‘叛军’,也就是今日的皇上,我的才能才终于被发现。自那以后,我才算是真正的扬眉吐气了。”
红袖说:“所谓‘扬眉吐气’,不在于从八品闲官成了御前大学生,而在于昔日种种,都有了回报。说来尹公子或许不信,在红袖眼中,夺得花魁不算扬眉吐气,帝王面前献舞也算不得扬眉吐气。在于红袖从一个被卖进青楼孤苦无依的小女孩成了一个有尊严的女人。人活得有尊严,也就够了。”
尹轩听得心中一震,说:“你竟然能够理解我。”
红袖低头浅浅笑着,说:“谈何理解,红袖也不过是借别人的故事,发自己的感慨罢了。”
尹轩望着她的笑容,突然说:“其实我告诉你这些,是有目的的。”红袖却不信,笑道:“什么目的?”
尹轩说:“枫儿说,你有心魔,我想,或许我对你坦诚以对,能让你对我放下防备。”
红袖显然始料未及,结结巴巴说:“公子何必这样……红袖不值得你这般对待。”
“值不值得要看我自己如何评价,世俗眼光从来都无法影响我。”红袖一时无言,转头看他。他突然半撑起身子,鼻子都快顶到她脸上来了,红袖忙别开脸。尹轩问:“红袖,是我给你的印象太差了?所以你不信我?”
“岂敢……”
尹轩突然打断她,说:“你可曾放下世俗成见,不顾一切地爱过一个人?”
红袖想起紫兰和那男子,那年少里的朦胧情感,根本算不得爱。她摇了摇头。
尹轩说:“那何不放手一搏?”红袖不解其意,转头看他,他却突然欺上来,吻上她的唇,嘴里尽是脂粉味。
红袖吓了一跳,挣脱开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去不敢望他,忙跑到船尾去。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湖上只有几只飞鸟掠过湖面翅膀拍击水面的声音。
红袖伸手抹唇,一看,手上一大片化了的胭脂。她望得愣了。
一会,听见尹轩走动的声音,她吓得忙站起来。尹轩走到她跟前,见她脸上尽是尴尬,也不愿再逼她,只说:“天快亮了,咱们回去吧,你回舱里。”
她逃也似的躲进舱里。还放下了竹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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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吼吼吼,尹小白跟红袖终于~~不过这种牵牵小手亲亲小嘴是不是太小清新太文艺范儿了呢?不行,这样岂不是显得我很正经?不行不行,我要重口,我要重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