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习父女在王府住了几日,接到鹫峰山的信,称主母病情加重宜速速回归。一行人第二日便急急启程离开。
尹轩回到金陵也过了许多日子,这天朱隐徵差人来请尹轩,左艳枫也随行。
左艳枫和尹轩被人请到别业,就见别业中人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脚下步履匆忙,神色紧张。
下人将他们带到花厅,奉上茶就退下了。
尹轩一脚翘着,慢条斯理地品着香茶,待等得不耐烦了,右手开始不住摇着扇子上的红络。左艳枫也学他优哉游哉地翘着脚,点地的脚尖左摇右晃地晃着腿。
“王爷叫你来,大概是要找你回京去了。”左艳枫先开口说。
尹轩忽的一声打开扇子,端详着上面艳如血的桃花,懒懒说:“我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为什么又要回去?”
“你可别告诉我,你当初辞官是真的,这不是你们平定叛军用的计策?”
尹轩咧嘴一笑:“假戏真做有何不可?”“皇上会放过你?”“现在朝野平服,局势安定,不再是征战年代,后起之秀更是多如潮浪,朝中可辅佐皇上的大有人在,少我一个不少。”尹轩仍是一脸不在乎。
左艳枫摇头,随即又一笑。
“对了,辛将军护送辜相回京去了。”“辜岩?他也来了?”
“来了,还带走了我的羽儿。”
尹轩闻言一愣,随后沉重地笑了,莫可奈何地望着左艳枫。左艳枫挑眉一笑:“是你没问。你不问我就不说啊。”言语中暗自谴责他脱离了生活,镇日沉浸在酒液中。
尹轩笑着问:“辜老头该不会看上那个小丫鬟了吧?”
左艳枫随手抓起桌上的青枣扬手砸过去:“乱说什么!”正打中他的胸膛,引来一声哀号:“谋杀啦!”左艳枫被逗得笑了出来。
尹轩捡起躺在腿上的青枣,问:“到底怎么回事?”“羽儿是辜相失散了多年的女儿。”“辜岩不是有一个女儿嘛……”“听说跟羽儿是双胞姐妹。”尹轩嗤之以鼻:“辜老头也能接受羽儿现在的身份?”
左艳枫闻言点头赞同:“不错,我也是这样想。辜相为官为人,以谨慎规矩为人称道,听说羽儿那同胞姐妹还曾入宫为妃,家世如此显赫,怎么也想不到还愿意接受羽儿这等身份。”
“颜妃!”一张精致的脸突然在脑海中慢慢浮现。那还是五年前秋猎的时候,他曾在皇上帐中见过这个受尽万千宠爱的女子。一个念头在脑海中形成,尹轩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我知道了!原来真正要回羽儿的不是那个固执保守的辜老头!”
“尹轩!”朱隐徵掀帘而入,阻止了尹轩的话:“不可妄议。”
“妄议?”尹轩望着朱隐徵,“那就是说你也知道这件事?”朱隐徵无言以对。
左艳枫问:“怎么了?”“没事。”朱隐徵拍拍她的肩膀,对尹轩说:“你跟我来。”说完转身离开,尹轩跟了上去。
“你想干什么?将这件事告诉艳枫?”朱隐徵语气不佳。尹轩反问:“你不打算告诉她?你跟他们一起蒙骗枫儿?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样做会害了无辜的羽儿!”尹轩的语气更是责备,几乎是吼了出来。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一旦将整件事情跟艳枫坦白,以她的性格会不顾一切去阻止。届时会多害一个人!”
尹轩冷笑着看他:“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你无情还是多情。”“怎么说都好。我找了她快二十年了,现在终于找到了她,我不会让她受一点伤害。”朱隐徵恶狠狠地等着尹轩,缓缓说,“谁、都、不、行!”
“你疯了!”尹轩摇头叹气说。
“皇上此次的行动一句也不肯向我透露,分明不肯让别人插手。如果艳枫这个时候闯破,皇上会怎么做我一点把握都没有,我不能让她冒这个险。”皇上是九五至尊,他的行为又怎容得其他人置喙?
“所以你就不声不响地牺牲羽儿?你想过枫儿的意思吗?她同意你这样做吗?”尹轩气愤难平。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让艳枫去冒险?”
“疯了疯了!”尹轩急得乱转,“你们全都疯了!”两相权衡难下。朱隐徵说的并非毫无道理。枫儿如果插手此事,一旦惹怒龙颜后果不堪设想。但要他狠心不去管无辜的羽儿即将到来的不公命运,他做不到。
朱隐徵沉默着拍了拍尹轩的肩膀,叹口气说:“待回了京城,如果辜羽有什么事情,我一定尽力帮她,好了吧?”“你帮的起吗?那可是你的兄,你的君;你会因为一个没有渊源的女孩子跟你的兄长对抗吗?”两人相望一眼,沉重地叹气。
许久,朱隐徵问:“现在你终于回来了,打算什么时候回京?”“我不打算回京。”尹轩说。
“什么意思?”
“我倦了。”尹轩望着朱隐徵说,“既然我辞官已成事实,何必多此一举?我想要去游学。”
“皇上不会同意的。”朱隐徵说。
尹轩哈哈一笑:“等到他不同意的时候,他已经找不到我了。”
朱隐徵不可苟同地摇摇头。
“回去吧,以枫儿的性格,她现在一定急得跳脚了。”尹轩率先走在前头。
两人回到花厅已不见左艳枫的身影。
朱隐徵问随侍厅下的下人,丫鬟答道:“客人刚才出去了,脸色不好,奴才没敢细问。”“往哪儿去了?”“往主屋方向去了。”
朱隐徵对尹轩说:“你先在这儿歇着,我去看看。”刚出了花厅,管家急匆匆赶过来,一面急喊:“王爷,王爷!”
“什么事?”
管家气喘吁吁地说:“叶、叶主子来了。”“什么?”朱隐徵顿感错愕,“她怎么来了?”
“这个,奴才也不清楚。是刚刚才到的,现在在主屋歇着。奴才赶紧过来禀报了。”
朱隐徵皱眉思索,挥手让管家退下,大步往主屋而来。
还未进主屋,就看见仆婢皆垂头立在门外,屏气凝神,屋里传来女人喋喋不休的声音。
朱隐徵抬步过去,仆人纷纷行礼,朱隐徵直走进去,站在门口。屋子里丫鬟手忙脚乱搬着东西,名叫春潮的大丫鬟在一旁指挥着。叶川侧卧在榻上,手上转着清脑丸,正闭目养神。
叶川是皇上赐的女人。他常年征战在外,天下安定了他又忙于寻人,根本无暇娶妻。皇上迫于太后的压力,指了叶川给他。叶川在他府中已经三年有余,身份一直是侧室。
朱隐徵走了进去,仆人纷纷避让行礼,春潮赶紧过来请安。听见声响,叶川睁开眼看了一眼,直起身子,笑盈盈望着他:“王爷。”
朱隐徵看她神色明媚,应该还没看见左艳枫;那,她是没有往这里来?朱隐徵皱眉想着。
叶川抬手让春潮带着仆人下去。仆人鱼贯而出,春潮回身特意将门关上。
朱隐徵在榻上坐下,问:“你怎么来了?”叶川一愣,说:“皇上说您近日不会回京;妾身看辛将军都回京复命去了,怎么独留您还在这儿?妾身担心,就过来了。”
“担心什么,过一阵子自会回去。”他不动声色拒绝她的担忧关怀。
叶川神色一黯,说:“妾身只是担心王爷……”
朱隐徵叹口气,说:“好了,一路舟车劳顿,你好好休息吧。”他说完起身离开,心中记挂着左艳枫的去向。
叶川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一阵悲怆。她看不透他。说他爱她,这些年他一直是冷冷的;说他不爱她,这几年他也从不纳妾,在府中尽力维持她的地位。但他是驰骋于马上的洒脱男儿,跨上马就出发。
这些年,她一直在他身后追。他到处去寻那个无人知道的人,恨不能遁天入地。他直入荒漠,她守在荒漠出口,等着他失望而归,回到她身旁。
新婚,他说无法给她正室的身份,她答应了;他说无法给她一个孩子,她答应了;她是豪门千金,为他甘愿低入尘埃,只求能守在他的身旁。但他的心,她一直抓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