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堂回来已经有半刻钟,商离躺在床上略显无聊。
卧室外边的院子里,持续传来嘈杂的人声。在一个大嗓门的带领下,劳动的号子声此起彼伏,很是热闹。
商离知道,这是角斗场的奴隶在灵雨婷的指挥下,往木箱里装着沙子。
由于自身受伤的缘故,身体短时间内不能从事大体力的活动,近十吨的沙子,只能靠别人过来帮忙。幸好,角斗场的杂役奴隶大部分时间都是清闲无事,只有每个月的中旬才会因为角斗赛事的开幕忙上一段时间。听到灵雨婷的要求,李本没有多少考虑就答应了这个事情,调了十几个奴隶过来帮忙。否则,若是让灵雨婷一个人去搬还不知道要花费多久时间。
推开窗子,他们正站在院子里,从院门到槐树下一路排开,把装满沙子的背篓用双手往返传递,一个接着一个。装卸的速度很快,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已经有五车沙子被卸下来。
此时,趁着运装沙子的独轮车还没有过来,在休息的间隙里,十几个人毫不在乎屁股下面是磕碜的沙粒,直接席地而坐,互相说着有趣的内容。有人看到商离望过来的视线,也纷纷对着屋里指指点点,不时还发出几句爽朗的笑声。
跟他以往看到的状态有点不同。相比从事角斗场内部的杂役劳作时死气沉沉的样子,现在这些人的笑容都是发自真心。而很快的,他便明白这是什么原因。
灵雨婷端着一些茶水点心,小跑地过来,给他们一一分发。看口型,在接到手后,每个人都会衷心的说声感谢,然后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些用布包着放到怀里,另一些则是小口小口的尝着,脸上神思专注的样子,似乎不愿意这么快将它们吃掉,想让美味的感觉在嘴里多体验一会。
等到手中的东西吃完,他们还会意犹未尽的舔舔嘴,把手指上的残屑吸允干净,却并不会再问灵雨婷多要一些,反而带着心满意足的神情,动力大增地继续剩下的工作。
商离的视线扫过每个人的神态,看到所有的奴隶都是这样的表现后,不由得眼神微微一缩,心中微起波澜。
他们脸上幸福的满足感不像作假。
灵雨婷推开门进来,正好看到商离有些入神的望着外面,了然的笑了笑,说道:“也不是所有的外部杂役都会给他们吃的,只有少部分才会拿些残羹冷饭,不过相比他们原本吃的已经很好了,只是,婷儿想着,主人是个好人,一定会比他们做的更善良,应该不会怪婷儿自作主张拿好吃的给他们吧。”
轻轻的带上门,灵雨婷在说话时,乌黑的双眼里闪烁不定,看过来的神情似有几分忐忑不安。
“别用你那个能力试探我了,我只是有些感触,作为他们为数不多的欢乐时光,那些把点心收起来的人应该是带回去给家人吃的吧。”商离有些无奈的点点头,很干脆的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嗯,像他们这样,每次能带回去好吃的,都会让好多人很羡慕。主人真的很聪明。”
灵雨婷嫣然一笑,双眼弯成了一对月牙儿。似乎这么老实的回答很让她高兴。嘴里发出的声音突然带上好听的尾调,婉转起伏像是歌声一般。
“这些人大部分是世代为奴,三代都是属于奴籍,只有少部分是一技之长的人被纳入进来,但也是带着老婆孩子一起签下奴籍,然后再把手艺传下来。这种奴隶的待遇要好不少。不过想在城里成为奴隶并不容易,一般的地方不会收下普通平民出身,一个是防止心有不甘,不好管理,另一个是没有家人所累,容易生乱,所以一般看到的奴隶差不多已经习惯了为奴的生活,而且说起来,比起城里底层的那些人,当奴隶其实要好上许多,至少很安稳。”
“本来婷儿是跟娘一起住在听雨轩,可由于一些原因,后来分开了,不然住在那地方也不错,有很多好吃的,不用羡慕这些人,不过到了角斗场就不行了。婷儿刚来的时候,可是很不习惯这里的生活。看到外出做事的人带了好吃的给家里人,都是眼巴巴的望着,也想过,有人会给上一点,但这么久了,婷儿只得到过少少的两次,很可怜的...”
灵雨婷絮絮叨叨的解释像是放开了心扉。商离发现,这双往日灵动到像是能说话的眼眸,此时变得竟有些木木地,一副专注回忆的样子。看似失去了鲜活的色彩,但美好的感觉丝毫不减,反而增添了一些可爱。
商离笑了起来,这才属于一个少女所应有的娇憨,而不是由于生活压迫产生的多余机灵。
“哎呀..”
正当她说地起劲的时候,视线忽然注意到床边的沙漏。上面的刻度已经过了有一刻钟,不由猛地大叫一声,反应过来。瞬间想起大夫吩咐的话语。说药性猛烈容易起怄,灼伤皮肤,必须每过一刻钟便换上一次。
“说着说着,差点忘了,已经一刻钟了,要马上换药。”
灵雨婷一改往日镇定自如的样子,慌忙扶着他坐到床沿,把上身的衣服脱了,将绷带里的疗伤膏药再换一次。
过程中,不可避免的要有肌肤相亲的地步。按理说,灵雨婷应该习惯面对这种场面,却不想在重新绑上绷带时,似乎全然忘掉训练过的护理动作,手生的如同一个笨手笨脚的粗使丫鬟。可要知道,先前的绷带也是她换的,手快的就如穿花蝴蝶,没有一点生疏。
商离微微皱了皱眉,没有出言提醒。
看得出来,从灵雨婷前后对比悬殊的状态上看,应是心里失措,忘记了所有的伪装,第一次展露出少女该有的紧张慌乱。
不过这种状况却是他乐意看到的景象。
试想一下,跟一个能察觉细微情绪活动的家伙生活在一起,会有多么难受。交流时,任何情绪上的变动都逃不了对方的感应,总感觉自己想的东西,对方能够提前知道,似乎生活中的一切都被全盘掌控。这其中的郁闷不用多说,看那些私藏小金库的人就能知道,简直是暗无天日。
更别说,是面对一个身份相差悬殊的女奴,他心里已经憋屈了很长时间。
但就在心里得意的时候,忙于手上事物的灵雨婷突然抬头,两人四目相对。一抹红晕升到脸上,灵雨婷似乎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这个样子,主人很喜欢是吧,那以后婷儿要不要都这样?”
“……”
商离刚升起的得意瞬间消失无踪。变得无话可说,他又一次被打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