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尚小萝八年人生的玩伴加故事解说者,青埂山的一众妖精在尚小萝的成长之路上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对于她形成自己独特的人生观价值观发挥了强烈的光和热。其中尤以白狐狸算得上是个中翘楚,曾与凡人有过短暂恋情的白狐狸,肚子里装了大量话本故事,她这些故事足足讲了八年,到尚小萝下山时仍然没有讲完。
白狐狸口中的故事所叙,从天地造化初分,四仪始定开始说起,但她说的却不是尚小萝时常能从土地爹爹的记录册上瞧见的那些故事,而是在凡间流传刊载的情节。这些原本枯燥乏味的故事历了一趟红尘滚滚,沾染了些色泽回来,也变得生动有趣了。
尚小萝一路长大,便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的。
从山野乡村里来的这个女孩,对凡间的初识是这种像是梦幻的所在。然则因为白狐狸并不是一个专职讲故事的,她讲故事时就总喜欢夹杂些自己的评判,顺便将自己的经验之谈灌输给尚小萝。
譬如说起那位代父从军的巾帼女英雄,她便要说上一句:“那该是怎么样的容貌嗓音,才能在全是男人的军营里呆上十年而不被发现,我若是长成那样,又被人连名带姓记录下来,我一定要死得魂飞魄散才好遣一遣心里的耻辱。幸好小萝你虽然才几岁就已经长得玲珑玉质,将来也必然是个美姑娘。”
再譬如她又一日说起那位苎萝村的浣纱姑娘时,也要感慨一番:“凡间的女子多情多义,男人却总是口称大义骗了这些女子付出真心,转眼却将人卖出去了。依我看,这位浣纱姑娘多半眼神不大好使,分不清究竟哪个靠得住,小萝,你可千万要把眼睛养好,万事都看得分明些。唉,我当年就是因为不大分明……”
尚小萝自然不能将这些故事桩桩件件都记清楚,不过那些尤为精彩的就多记了一些。这些尤为精彩的故事,一种讲的是战场上的骁勇,另一种讲的却是****的悲剧。
但凡尘多彩,归在白狐狸口中却得了另外一番话:“如今的凡间不比从前了,规矩渐渐越来越多,成了一个处处得仰人鼻息,日日苦中作乐的地方。穷人家的孩子要为生计忙活,富人家的子弟要为下一次的诗会忙活,若是女子,就合该一整日在屋子里学东西,随便逛一逛就要被人指性子轻佻。我几年前再去过一次,却是再也不想去了。”
尚小萝只觉得故事好听,却从没动过心想要亲历一番。白狐狸一直教导她要分清楚故事与现实,不可因为耽于故事好听就随便踩进去试水。须知在岸上永远也看不出来这水是浑的还是清的,是深的还是浅的。
人说以小见大,尚小萝八年里受到的启蒙教育,跟凡间的正统教育半点没有关系,尚平微或者的确有些忧心她这个性情,却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若是他觉得不好,以他的性子只怕早就用十几种方法叫白狐狸在青埂山过得生不如死了,哪还能养成那么漂亮一身白狐狸毛。
尚小萝蹭蹭蹭跑到林子里,一下子扑到尚平微身上,顺便蹭了两下:“爹爹,凡人实在无趣。”
尚平微心里狠狠抽了一下,目光就冷了几分,看向那一道长长的水榭时,那眼神就有些吓人。尚平承在一旁打了个寒战,逆鳞啊逆鳞,不过须臾几十年而已,这小子也终于有个逆鳞了,只是为什么他娶了媳妇就变得婆婆妈妈,可这小子有了孩子之后反倒更加深沉可怕了。
“爹爹,那些夫人小姐都太奇怪了,不但讲话奇怪,便是问的问题都很奇怪,竟然说什么在青埂山住着会吃许多苦。”尚小萝嘟起嘴,模样甚为可爱,跟方才完全两种模样。
尚平承看得心里痒痒的,他自家的孙女常年看不见,尚小萝倒是实在可爱得很,做孙女也是一样的。想罢,他故作高深地说道:“小萝,我尚家虽然不是那种资历很深的世家,但如今这世道,世家也不算什么了。他们既然看上我尚家的金银却又不肯拉下脸来抢,你也不必给他们什么好脸。嘿,那里坐的夫人小姐,虽然看着个个都很金贵,实际上还不是要讨好你,指望能把你娶过去沾沾光。”
他这一番话说得虽然没什么错,但实在不怎么中听,尚平微将他瞪了一眼,把小萝搂在怀里,说道:“你阿伯脑筋有些问题,他说的话你听了就听了,听完了就忘了吧。”
尚小萝点了点头,有些同情地看了看尚平承,心想这个土地阿伯做了许久凡人的土地,学会了如何做一个真正的土地爷,可是形容上却有些猥琐了。
白狐狸常说,三人行则必有我师,却也说,千万别选错了师父,她应该与尚平承学习赚钱的本事,这仪度风采上还是与自家爹爹学的好。
不过,看到尚平承在爹爹这里吃瘪,倒是十分欢乐啊。
也许,爹爹这样风清月朗的性子也不坏啊。
尚小萝有些迷惘了,望着这两个人若有所思。
尚平承有些委屈,捋了捋白胡子,说道:“我若是脑筋有问题,怎么可能挣下这么大的家业,教导三个儿子各有所成,还可以在皇商上坐稳,使凡人的圣主不会怀疑我?嘿,若换了你尚平微,可做得到吗?”
他终于反击了,一下子说到了点子上。
尚平微抖了抖嘴角,若说要去考科举考个头名,他也能做到,可是做生意赚钱的事,看他在青埂山上的两间茅屋便知道了,他实在不是那块料。
但话说回来,谁见过哪家的土地要靠做生意来养活自己呢。
他哼了一声,说道:“歪理。”
尚小萝没注意到爹爹说的话,她犹自想着到底是猥琐的路好一点还是清朗的路好一点,也许中庸一些更好?
若是白狐狸在就好了,听她讲讲故事也许就能想明白。
她这么想着,就喃喃着说了出来。尚平微听在耳中,心中稍稍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