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几个镇子,又绕过几个小城,尚平微领着尚小萝到了一座城墙外头。
仰着头将城门之上的两个大字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尚小萝问道:“爹爹,那是写的什么?”
“江陵。”尚平微说道,“这是江陵府啊。我们的目的地就是这里。”
“呼,总算到了。”
头顶上一轮月色,使这个夜晚显得很明亮。
他们二人一大一小站在城门口,立即引起了江陵府守兵的注意。一个守兵走过来,喝问道:“你们两个,干什么的?”
半夜赶路,不是强盗就是奸细。
竟然还敢在城门口张望,更不是好人。
“我们是来投亲的。”尚平微笑道
“投亲?姓甚名谁?你的路引呢?拿出来瞧瞧。”守兵很警惕,目光落在尚小萝身上,就更加警惕。哼,带着孩子来麻痹我们,真是狡猾。
尚平微连忙从怀里取出个物事来给他,尚小萝看得分明,那样东西竟是他劈倒那棵大树时顺手摘下的一片叶子。
那守兵翻检了半天,才算是脸色舒缓了缓,“原来是尚老太爷的家人,不过这城门晚上没有急事却是不能开的,你在那边等一等吧。”
他指了指城门一侧的角落,已有几个人在那里蜷缩着了。
尚平微眼角抖动了几下,但看那守兵正气凛然的盯着自己,无奈只好从身上摸索半天摸了枚铜钱出来,守兵撇了撇嘴,转身走了,尚小萝耳朵尖,听到他边走边嘀咕:“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是个穷鬼,又是个来考试的穷书生吧,竟然还带着孩子。”
她扯了扯尚平微的衣袖:“爹爹,穷鬼是什么?”
青埂山上没有金钱这种东西,一众妖精只靠聪明才智讨生活,尚小萝自然也没有贫富的概念。她听白狐狸讲故事,听到里头说地主老财会盘剥住在自家地盘上的人,于是有模学模有样学样地盘剥众妖精,却也都是就地取材,绝不会把妖精逼迫到叫天哭穷的境地。
尚平微听闻女儿这样问,又磨了磨牙。
无奈他活了不知多少个年月,从未动过金银财富的主意,身上能摸出一个铜板来实在已经不错了。
他正了正色说道:“凡人的欲望终归是一种罪孽,你万不能跟他们一样。要懂得真正的气度乃是两袖清风仗义疏财,不能像凡人一样用贫富衡量别人。”
尚小萝听得似懂非懂,但她自诩乖巧,对于土地爹爹的教导一向遵从,就点了点头应是。
尚平微这才满足。
从灵山福地来的一大一小土地公公父女,赶了这么些天的路,眼见就要到目的地了,却被拦在了外头,对着月色星光舒展自己的胸襟。
尚小萝人小,胸襟自然也窄一些。
江陵府的城墙很厚也很高,大块的青色城砖足有两尺长,她借着月光看到城墙上立着的守兵,一根根的就像是木桩一样,实在有些手痒想去戳戳。
尚平微听闻她这个想法就沉默了片刻,他这么老一个土地公,竟然因为入不得城就跟凡人置气,传出去这张脸就不用要了。
但实在也不愿在城门口等上一夜。
那几个值夜的守兵倒是尽职尽责,没在一旁偷奸耍滑赌色子吃酒,因为尚平微没付钱,那一双眼睛防贼一样盯着他。
这等情况,可叫他怎么偷偷摸摸进到城里去。
嗯,偷偷摸摸这个词不好,他又不真的是贼。
思量了片刻,他先拉着尚小萝到城门一侧的角落蹲好,随即低声与她说:“春寒料峭,爹爹虽然没什么,但怕你受寒着凉。虽然入了凡尘合该按照凡尘的规矩做事,但这一次事出无奈,你以后千万别拿出来提起。”
尚小萝知道爹爹是要想办法进城去,自然只有答应的份。
尚平微于是捏了个诀,带着尚小萝进到城中。一众的守兵连半分知觉都没有,就连那个翻检了尚平微路引文书的守兵也没发觉竟少了两个人。
夜晚江陵府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偶尔路过的巡夜武侯在提醒两个外乡人这地方不是没人,而是夜深都睡下了。
尚平微总算还知道江陵府禁夜的规矩,避开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武侯,按照记忆里的路线直接去找江陵府的土地。
尚小萝问道:“爹爹,你不是一向说欠人人情就譬如玷污了人家老婆,是一件非是无可奈何不能做的事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尚平微瞪起眼。
“啊,可能是我讲给白狐狸时,她解释给我的。我记岔了,但这无关紧要吧,要紧的是,为什么要去找那个土地帮忙啊?”
“我不是找他帮忙,只是和他打个招呼,顺便请他尽尽地主之谊而已。”尚平微笑道,“而且他当年为了娶媳妇,欠下我一个大人情,我此番不过是找他讨回来而已。”
“喔。”尚小萝向来能抓住重点,“他娶媳妇为什么会欠你人情啊?你是他媳妇的爹吗?”
尚平微突然有些悲哀,明知道女儿的这个性子,怎么就一直不长进非得跟她说这些话呢。
他于是只好认真领路。
转了几个弯,又转了几个弯,再转了几个弯,尚小萝终于忍不住了,说道:“爹爹,你再转下去天就亮了。”她怀疑地看着尚平微,“你是不是不认识路了。”
尚平微皱着眉:“你见过不认识路的土地吗?”
“也许见过吧。”尚小萝说道,爹爹如果是路痴,只怕自己真就见过。
尚平微又转回来,瞅着眼前这一座朱漆大门,眉头紧紧打着结。
他方才转了不知几个弯才将这一座宅子转完,借着月光看过去,层层叠叠竟像是没尽头似的。
可是这地界应该是原本江陵府土地的房子啊。
难不成一方土地竟然被人鸠占鹊巢赶走了?
尚小萝也明白过来:“爹爹,这就是你说的江陵府土地家?”
“本来应该是,现在我也闹不清了。”
“应该不是吧。”尚小萝说道,“你不是说天下土地都是两间茅屋,竹篾硬床。居住的地方仙气缭绕,是一方胜地吗?这宅子造的这么大,看着又这么精美,可是缭绕的却是普普通通的凡人气,必然不能是土地家啊。”
“嗯,你说得很对。”
尚平微赞道,还是女儿果决啊,有什么好犹疑的,不过须臾几十年而已,土地家怎么能从小茅屋变成大宅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