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髅本想着这一趟也是碰下运气,这世间要真有神佛便是好,要是没有,他还能靠自己。
不过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一趟有更为意外的收获。
在更年轻一些的时候,偶尔有听人说起过修仙道人的故事。虽然在他印象里那些修仙道人不过会使得一些不太入流的小法术,糊弄得一无所知的凡人一愣又一愣。但严格说来,修仙道人同凡人终究不一样。他们拥有更浑厚的灵魂,更长久的寿命,离神啊仙啊也更近一步。是凡人所神往的存在,也是触摸不及的存在。
野寺中偶遇的女孩子,也许就是那所谓的修仙道人。奈何他只是一介凡人,不懂也看不透法力是高深还是浅薄,只晓得既然有幸遇到这么一号,就应该留着为他所用。
毕竟,只留他一个人找她,确确实实吃力。
天下多大,他走的路再多也只沧海一隅。
不过这些想法不可和那女孩子说,顾髅也并非对其抱有多大的期待。如果她真的帮不上任何的忙,他随时都可在路边一角扔下她便罢。此时的顾髅唯一希望的是这女孩子会些追物寻人的法术,他并不想找人的同时身边长时间有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在左右。
顾髅和女孩子刚一下山,从天空的西方飘来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阳光顷刻节节败退,软弱地变成乌云的金边,很快一点光芒都没有了。
他一直牵着白面黑牛默不作声地走着,也不搭理她。女孩子不介意,只是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总保持着四五尺的距离,警惕地看看周遭看看天。一直到他径直走到了红李村,她才想起什么大吃一惊,急忙要与他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憋了回去。
顾髅一点儿也不好奇她的举动,他来这里是有自己的目的。
他要找个人问一个问题。
红李村实在是太小太小了,本来是一无是处,无人所知。自从这里变得有山有水有田,就成了风水宝地中的风水宝地。六年前的顾髅也曾经路经此处,毫不起眼。后来听说了这里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才真真见识到。
良田美池,阡陌交错,就是一幅沃野百顷图。
肥沃的土地,养育的人也是欢欢乐乐,喜气洋洋。他是那没人认识的外乡人,却也被这里长,那里短地接待了。好几农家人争着抢着要他去家里吃顿好的,这人杀鸡那人就宰牛,弄得顾髅哭笑不得,只好推脱。
他虽然是有点饿,但想着自己是来干正事的,赶紧问起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找的人是个小姑娘,名唤孙芽,是红李村的村民,今年大概快要十五岁。顾髅想问她关于五年前的一件事,那年她十岁,不晓得还记不记得清楚。村里的人热心的给他指了条通往孙芽家的路,毫无防备之心。
此时天色黑得像是要入夜了,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味,似乎一场暴雨即将紧随其后。
孙芽的家离村口有些距离,不过红里村到底是小,拐过几个弯没走多久就能远远看见一个扎着两个麻花辫,身穿灰蓝色布衣的纤细少女正坐在自家门口的大树底下,轻轻择菜。
五年时间已经让这个小姑娘出落得很是水灵好看,脸蛋红通,嘴角微翘,眉眼弯弯,不语先笑。
感觉有人靠近孙芽扬起了脑袋,瞧见有人正往她的方向来,便机灵道:“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声音清脆爽朗,仿佛泉水叮咚,玉珠落盘。
顾髅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闻之之,看她半倚在另一棵树旁,对周围的一切都带着戒备。她满面愁容得不时抬头看天,瞬时又换上不甘心的样子,也不知正在纠结什么。
闻之之长得十分干净,却毫无血色,白得不似常人。她眉眼之间似乎很久未有过大的动静,现在瞅着肌肉僵硬,使得那戒备的表情十分冷清不悦。这一路上过往的村民见到她都会谨慎躲开,纵使他们再淳朴善良,这般脸色还是识别得清。
顾髅没招呼她过来,别过了头冲着孙芽道:“我来这里是想问你一件事。这事发生在五年前,你还记得这村里有个很有名的女先生?”
孙芽头一点立刻想了起来,但她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为什么问这个?”
顾髅道:“她对我很重要,五年前她未说明理由离开了和我一起生活的地方,失踪了。五年间我都在天南地北地找她,却总是无果。一年前无意听闻她在此曾短暂停留,并遇到了些难以对付的事。希望姑娘你能告诉我她在这里时,所发生的一切的细节。”
孙芽沉默半晌,古怪地朝他身后看了又看,发现了那个看上去十分不高兴的闻之之,再问:“那位姑娘是谁?也是你的朋友?”
“并不是,我今天才遇到她,”顾髅见孙芽也不回答反而扯开了话题,眼角一沉冷脸道,“她是谁和这个事并没有什么关系。”
孙芽掩嘴笑他:“是吗?”
顾髅不想再让孙芽分心,语气变得不由分说:“孙姑娘,回答我的问题。”
孙芽看他一脸严峻不容说笑甚至还黑了脸,便收了笑容说道:“五年前红李村确实有过一位女先生,说是从外边逃来的,住了不到一年就离开了。不过……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村里曾有个和尚通天而去?”
顾髅奇道:“和尚?”
“对。这个通天的和尚是为了那个女先生来的,但他来的那天晚上女先生就出了件很奇怪的事儿。这事儿太难解释了,当时才十岁的我除了吓个半死什么都做不了。后来到了第二天的早上,村长忽然把我们全赶到了后山脚下的破庙里,说是和尚要通天做法。我们都不知道要做什么法,或许是为了女先生吧。后来……“
“后来?”顾髅听了孙芽这番话,心里隐隐不安。
孙芽眯起眼睛细细看了他一看:“后来,从九天之外劈下来一道天雷。我觉得那是天雷,因为它实在太大,太亮,老远都能感受到它和平时一般的闪电大不一样,仙气缭绕。等我们回到村里,雷劈过的地方成了废墟,村口的大树焦成一炭,和尚却不见了。好在女先生变回了原来的样子,火烧那么严重也没有一点受伤。除了精神不济,其他一点儿皮外伤也没有。我们开始认为她也是那天上仙人,最后也是要回那上天去的。可她最后没有上天,当天夜里就凭空消失了,具体去了哪里,我们都不知道。”
顾髅顿感心惊肉跳,左胸被什么搅在一起痛得呼吸困难,逃离无法,艰难地开口道:“……你能告诉我,和尚来的那天晚上她发生了什么事?”
孙芽的情形也差不多,每每回忆那一天都仿佛依旧身处当场,看见不死的,令人绝望的火光,最后烙成她心里一道深不见底的黑色焦印。她深深吐纳一口气,似是在极力用语言来形容那时发生的事,轻颤回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快,现在回忆起来,我脑海里的那些画面到底是真是假,我都无法分辨了。但是那团火焰,我是无法忘记的。……那天晚上女先生在自己的屋子里,整个人都烧了起来。离奇的是火并没有侵蚀灼伤她的身体,可火的温度仍叫她疼得痛苦万分。全村的人怎么用水也扑不灭,我怕得要死坐在地上直哭。然而哭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火烧得只剩下出的气,慢慢的,连出的气也没有了,女先生仿佛是死了一般,变成了动也不动一团火球。”
话未说完,孙芽便看到顾髅的眉毛直缠在一起连成一条,牙关紧咬,像是要从口中生生将自己的牙齿咬断。
孙芽鼻子酸酸的,眼睛里也蒙上一层水汽。她心想,他没有撒谎,女先生真的是他很重要的人。
“后来是和尚出面让我们全部离开,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整整一夜都没有从女先生的屋子里出来。至于最后女先生是怎么好的,谁也没有看见。”
顾髅听罢,眼前微黑,口中腥甜,只觉那火光像是蔓延到了自己的浑身,也让他疼得骨头皆发出了阵阵碎声,他头晕目眩地喃喃道:“涅槃……”
孙芽正要问他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顾髅身后有个白色影子冲了上来,是他今日的初次相识。孙芽见她脸色煞白,呼吸艰难,声音凝重:
“要下雨了,下大雨,下暴雨,能不能先找个避雨的地方躲躲?”
顾髅耳边颤抖的话音才落,天穹尽头的那雨便如同水坝大开,气势汹涌地倒灌而下,不给人任何喘息的余地便重重砸在了他们的身上。
这雨一下,就是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