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李家,罗子义朝北望去,目之所及处全是难过与不舍。
低头想了片刻,说道:“耗子,我想再回家看看干娘...”
步浩点点头,没有说话,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回到家中的时候,步氏已经醒了,但她却半倚着身子,竟坐在床头造起了鞋。见两个孩子回来,乐呵呵地直冲他们笑。
罗子义差点忍不住就哭了出来!却被步浩狠狠掐了一把,随即强忍泪水,上去握住步氏苍老的手说:“娘,你不好好躺着休息,这是干什么!”
步氏声音沙哑,却仍强迫自己把话说出来:“儿啊...娘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想趁着现在还能动,就再给你俩多造几双鞋,最好一直能穿到二十岁...”
“娘!!”
“娘!!”
兄弟二人齐齐跪下,罗子义再也忍受不住,泪水如同绝提的洪水一般涌出,紧紧攥着步氏的手不松开:“娘您不要...呜呜!您不要瞎说话!李伯已经给我了药方,就差最后一个药引子了!子义现在就去给您采去!呜呜呜呜...你等我回来!”
今天也不知磕了多少响头,但这三个,却是最有分量。
罗子义擦拭去眼泪,上前抱了抱步氏,良久后,才转身离开。
步浩心中一荡,罗子义临走时看他的眼神,是从未曾有过的坚毅!
步浩心里明白,这是在告诉自己,他一定会办到的。
罗子义走了,一直到走出这个村子,他才回过头来、认认真真的看了眼这个地方,这个生他、养他的小山村。
伫立在一个小山头儿上,许久不曾动过一动。
有风吹过脸颊,将两鬓的黑发扬起,眼中晶莹剔透的泪珠滚滚落下。
再看一眼吧,看一眼就好。
因为他知道,这次前去,如果拿不到药引子,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自己死在野人沟了,所以才会有如此的不舍。
........
罗子义走了,朝心中那点仅有的希望奔去了。
但他万万没料到的是,胡海想要他的命,就在那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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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急切,因此路也就赶得急了些。
晚上随便吃了点自带的干粮,又走了有十来里路,直到天黑的摸不着道儿了,罗子义才找了个干净地方,合起衣裳休息。
天蒙蒙亮的时候,被一阵老鸦啼叫给惊醒过来!
心头挂念着干娘的病,也不敢多作耽搁,拍拍身子就继续赶路。
辰时左右,才算走出了罗井县,面前就剩一条宽阔的官道。
虽然不熟,却也不用多问,顺着官道直走,野人沟附近的地界就能轻易找到。
路程漫漫,但罗子义也并非无事可做。读书人心中有沟壑,他一边赶路,一边把整篇的《礼记》从头到尾一字不落的背诵了遍,每每诵读至精彩之处,便放声大笑,因此解了许多寂寞。
赶了整整一天的路,日欲西斜,野人沟附近的奉母村终于到了。
罗子义见目的地近在眼前,也着实累得厉害,决定小憩片刻,缓过神来再去寻找牛家。
在奉母村村口,罗子义看见一块硕大的巨石。这巨石表面平滑至极,光亮得甚至能看清自己的脸。罗子义心中欢喜,想着就在这上面睡上一会儿吧。
躺上去后,背部传来丝丝凉意,正是解暑纳凉的绝佳之地!
但高兴之余也有疑惑,这大下午正是酷热的时候,村民怎么不到这里消暑呢?
想不通透便不再想,只一会儿工夫,困意席卷而来...
.........
“啪!”
“打中了!”“呵呵!”
“啊!!”
罗子义猛然坐直了身子!并疼痛的叫出了声。
刚才他正梦见自己在野人沟与怪物缠斗,那怪物朝罗子义的俏脸一爪下来,他躲闪不急,突然额头就传来一阵剧痛...
罗子义醒后,神思也慢慢从梦中拉了回来,但脑袋疼痛却是不假。
伸手去摸,竟发现天灵盖上长出了一根长棍!用力将它拔下后,皱着细眉一看...
却是一支泥箭。
“谁!谁人作得玩恶!?”
罗子义手里攥着那支泥箭,左顾右盼的大声嚷嚷。
“嗖!”
又是一支!
罗子义虽然没有功夫在身,却已经有了防备,下意识的拿着手中包袱遮挡,抵住了这一箭。
“咯咯!挺有两下子嘛!”
银铃般的笑声清脆入耳,罗子义已发现躲在暗处之人。抬头望去,只见对面大树杈上站在一青衫女子,挽着童女发髻,手握雕木弓箭,正冲着自己嗤笑。
罗子义倍感气愤,也没考虑现在身处何方,指着她大骂道:“女流痞子!我不曾与你交恶,为何要拿泥箭射我!”
那青衣女子一听这话,也是气愤异常,顿时收敛起笑容甚至变得冷峻,忽然竟从身后掏出一支尖箭!“嗖”的一声射了过去!
罗子义眼睁睁的看见她搭箭拉弓,又眼睁睁的看见她朝自己射了过来,可这次却一点一毫也躲不过去!
尖箭生生从自己的裆下穿过,透过裤子,将他“定”在了巨石上。
此时的罗子义是又惊又羞,使劲拽着定在档上的箭矢,可无论自己怎么努力,箭矢就是纹丝不动。
青衣女子纵身一跃,竟如同狸猫般轻巧!只是两步便晃到了罗子义跟前,而且就伸出区区两根纤指,捏着箭矢羽部一拔,将它抽出放回了背后的箭筒里。
“外乡人!我谅你不懂规矩,便与你开个玩笑,你却敢撒泼谩骂!哼,现在姐姐手里的干货可不答应了!”
青衣女子掐着腰,手里还攥着弓箭,十指发力后“哔啵”作响...
端是一个铁娘子!
罗子义这时离她很近,才看清这女孩面容清秀,却尚显稚气,胸脯微微有些凸起,看来也恰是刚刚发育...年纪倒与自己相仿。
罗子义挺害怕,“咕噜”一声吞了口吐沫,眨眨眼睛,冲她勉强的笑了笑:“呵呵...姑娘您误会了!刚才我正在做梦,与怪物缠斗中就要将它制服,而在这节骨眼上突然被你射了一箭!醒来时竟然也将你当做梦中的人物了...”
那青衫女子一听罗子义说把她“当做梦中的人物”,脸上便突然涌起许多红晕,随即又变成愤怒表情,抬手便是一巴掌打了过去,罗子义触不及防,“啪”得一下挨了个结实。
青衫女孩红着脸呵斥他说:“登徒子!竟然轻薄于我...”
罗子义颇感委屈,正想解释什么,那青衫女子却先问道:“你是哪里人氏!来我们奉母村做什么!快说!一个不好,姐姐的拳脚可不长眼睛!”
罗子义心想虽然这女孩性情刚烈,却也是善意之人,来到这儿要找牛家,总要寻个问路的,相处好了,她便是个不错人选。
但也不敢造次,说话前又仔细斟酌了番,将来意前前后后对她说了个清楚。
青衫女孩一开始还是怨气难平,但听到罗子义说是为了救他干娘而来,甚至为摘这株草药敢进野人沟时,女孩幼小的心扉被这份孝心打开了。
女人心本就是水做的,柔软至极。况且眼前的这还是个小女孩,根本经不起任何的感动。
再说那罗子义天生的一副说书嗓子...
他这边刚吐沫横飞的讲完,那边女孩已经哭得稀里哗啦,哽咽地说:“你干娘真可怜...呜呜...放心吧,我会帮你的...”
此刻场面上的局势已经完全扭转,罗子义拉拉遮盖裆部的衣衫,干咳了两声,拱手行礼说:“小生罗子义,虚度年华一十四载,敢问姑娘芳名?”
青衫女子从小习武,根本不喜欢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但此刻却也慌得手忙脚乱,拱手比了个样回答:“我叫牛二燕,比你大一岁,嗯...你叫我二燕就成...”
罗子义微笑了笑,又是一礼:“原来是二燕姐姐,子义有礼了。”
牛二燕满脸通红,也傻乎乎地拱着手:“有礼有礼...刚才冒犯的地方,弟弟还请原谅...”
“不妨事,可就是不知姐姐为何要捉弄与我?”
“弟弟是外乡人,不懂我们这的规矩,姐姐本不应该怪你。你身后这块‘落仙台’是我们村的圣地,你看它光滑剔透,其实是面仙镜!传说王母娘娘未出嫁前,天天来这里梳妆挽发,照镜打扮...”
罗子义听她这样解释,顿时有所领悟:“哦,我明白了,是我亵渎圣物在前,那姐姐惩罚也是应该。弟弟给您赔不是了...”
牛二燕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都是误会!呵呵!”
“对对!是误会,呵呵...咦?姐姐,我想问一下,你们村有多少户姓牛的人家?”
牛二燕眨巴着两大眼,使劲摇摇头回答说:“没有很多,就我们一家姓牛。”
罗子义一听这话,兴奋得都想蹦起来!刚一进村就碰到了要找之人,后面的事肯定顺利多了。
于是赶紧掏出李伯写的信给她看,可怜那牛二燕竟识不得几个大字...没关系,罗子义念给她听。
信中大多说得都是些客套话,直到后来念到一个名字时,牛二燕才将他打断。
“你来对了,却有此人。牛超迪是我叔公,可是...他已经封刀七年啦!而且人也不在家中。”
“封刀?不打猎了?”
罗子义皱眉问道。
“嗯,不过你既然有信在身,那就跟我去一趟家吧,叔公即使不在,我想爹爹也会给你答复的。”
牛二燕看着他说。
“好,那就听姐姐的!劳烦姐姐前边带路。”
“好的!跟我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朝村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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