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像似一头暴怒的野兽,无情的炙烤着大地。连蜻蜓都只能贴着地面飞,生怕被它融化了背上的薄翼。
过去有两个时辰了,胡海躺在夏雪阁的藤椅上聒噪的打着呼噜,众家仆也都七歪八倒的躲在绿荫处纳凉。树上的罗子义早已昏阙过去许久,忽而吹来一阵轻风,将他吹晃得左右摇摆。假山之中藏匿的三人一动未动,静若秋蝉。
这时从东院门口急匆匆走进一家丁,经过老梨树时短短撇了眼树上吊着的罗子义,没做耽搁,进了夏雪阁。
“胡管家...”
“胡管家...”
来人喊了胡海两声,见叫他不醒,便稍稍用劲推搡了几把:“胡管家!快醒醒!”
那胡海悠悠醒转,眼皮眨巴了几下,不时的用手擦拭着嘴边的口水,站起来极力伸展了个懒腰。
“啊....哟....竟然睡着了。说吧,什么事。”
“管家,老爷回来了!”
“老爷回来了?那有啥大惊小怪的,回来就回来吧!”
“不是!那个...”
家丁面带难色的看了看老梨树上的罗子义,又看了看胡海...
“嗨!我的天!你看我这脑子!睡迷糊了!”
胡海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后,立即开始发号施令:“快!都起来!把那兔崽子给我放下来!”
家仆们纷纷站起,几个壮硕的男丁三两下将他弄倒在地,胡海大步走过去,踢了罗子义一脚,听见他“哼”了一声后,眉头才慢慢舒展,随即一挥手:“赶紧的!你们先送去县衙,走北门!都走北门!千万不能让他跟老爷撞见!快去快去!”
家仆们不敢怠慢,架起罗子义便欲离开,却被胡海叫住:“等等!你!你过来。咳咳...我问你,到衙门了知道该怎么说吗?”
为首的一个壮汉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就说这小子伙同他干娘,偷了府内的两双鞋!”
胡海听完十分恼怒,过去一巴掌打在壮汉脸上:“你他娘的犯浑!两双鞋能值几个鸟钱?杖责二十就给放了!为这屁大点事咱就把人打得半死不活的??”
壮汉揉揉脸,颇受委屈的说:“小人愚钝,还请管家明示!”
胡海用眼挑了他一下,冲他招招手:“附耳过来...”
壮汉微一发怔,便伸脖过去。
“去了你就这样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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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院,府邸门口。
罗万财带着夫人,还有儿子罗榜金刚走进大门,胡海便迎了上去。
“呵呵!老爷、夫人、小公子,今儿个定是玩得尽兴喽!”
罗万财笑容满面,点点头答道:“嗯,大戏唱的不错!请来的都是江塘郡顶尖的班子,呵呵!好!”
“呵呵!”
胡海也赔笑一声,然后弯着腰刮了下罗榜金的鼻子,欢颜谄媚:“小公子可也玩得开心?”
罗榜金不理他,就往里冲,无奈被胡海拽着,于是扭头忽然伸出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
“哈哈!管家成大花脸喽!管家成大花脸喽!”
罗榜金兴奋地叫嚷着。那胡海一怔,朝罗榜金的手上看去,一只彩泥塑的孙悟空,身上却已没了半边颜色。
罗万财呵斥他:“胡闹!快给管家赔罪!”
胡海赶忙摇摇手:“无妨!无妨!呵呵!小公子天真无邪,乃咱罗府之幸事!呵呵!”
罗榜金挣开他的双臂,蹦蹦跳跳进院子去了。
罗万财对夫人低语几句,罗夫人便带着随从婢女先行进了府邸,门口只剩下罗万财和胡海两人。
“让你办的事可做好了。”
罗万财直着腰板,看向左右街道,故意将话问得漫不经心。
“已全办妥,县内所有大户,包括李员外、唐举人等早上就通知过了,下乡偏远的几个乡绅我昨日亲自去请,估摸这时已在路上,晚些时候我便可安排他们在客栈住下,不耽误明日醉月阁老爷议事。”
胡海一一说道。
罗万财听完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唉,不用了,你现在就去告知他们明日不在议事。”
胡海匪夷所思:“不议事?老爷,莫非中间出了什么变故?”
罗万财点头答复:“郭县令明日不来了,你说他不在,这事还同谁商议去。”
胡海低头过去,压了些许声音说:“老爷与那郭录安一向私交甚好,他为何不来?不应该是摆谱吧...”
“那倒不是,只因明日巡抚大人驾临本县,说是亲自审讯刚捕获的一个江洋大盗,所以这事暂且搁下。”
“哦,真是这样的话,那自然是不能来了...”
“嗯,此事暂且搁下。哼,就让那些刁民再逍遥几日!”
“那老爷我现在就去通知他们。”
“等等!”
罗万财叫住了他,脸色变得灰暗,一番话语尽显狡诈:“乡绅们远道而来,不尽地主之谊恐怕不合适吧?他们又带了那么多东西再拿回去的话,途中也颇为不便...”
主仆二人可谓蛇鼠一窝,胡海又怎会听不出话中有话,奸笑着点头应衬:“老爷尽管放心,这事我一定替您安排周全。”
“呵呵!胡海啊胡海,跟了我二十年,还就属你最懂我的心!”
“谢老爷!别说二十年,胡海这辈子,不!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愿为您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好!你的心意我明白了,跟着我也不会让你吃亏的,赶紧去办吧。”
“是,老爷!”
罗万财交待完后,转身欲进府内,这时胡海连忙发话:“老爷顿步!”
“嗯?还有什么事?”
胡海往上迈了一迈,忽然跪倒在地:“请老爷责罚!”
罗万财一皱眉,赶紧上前扶他:“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胡海面露苦色,装出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最后咬咬牙说:“老爷!今天没得到你允许,我擅自将罗府的下人送到衙门去听罪,所以请老爷责罚!”
“什么?送衙门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海绘声绘色讲了起来:“老爷,今日我在府中巡查,鞋纺的伙计告知说那步氏私藏了两双鞋,我便查她包裹,真有此事!”
罗万财紧皱双眉:“步氏?可是那日夏雪阁前犯事的老妪?”
“正是那刁妇!我当时怀疑她家中还私藏有赃物,就命手下去查看,却发现了这个...”
说着胡海便从怀中掏出一布囊,才刚打开一角,罗万财便怒斥道:“定是偷来的!”
胡海应衬:“老爷明鉴,这文房四宝正是咱罗府的物什。在我几经拷问之下,她供出同谋...”
此刻罗万财心中的怒火已是不可遏止,大声质问:“还有同谋!快说是谁!”
胡海见时机成熟,但还是将话说的隐晦了些许,反问了句:“老爷近日可赏赐过府中谁人银子?”
“赏赐?不曾赏赐!快说是谁!”
“老爷您在想想,肯定是有的。这人对您不太亲近,可跟小公子却是朝夕相伴...”
罗万财闭目紧思,忽然眼中精光一现:“可是那陪读我儿的书童罗子义!”
胡海慌忙拱手答复说:“老爷英明!正是此人!是他盗去咱罗府的贵物,然后唆使那妇人步氏偷的鞋,却不曾想天网恢恢,今日终于现了原形!”
明白了事情的始末,虽然对他来说只是些玩意儿罢了,两双鞋更不值一提,但吝啬的罗万财却气得直咬牙:“狗一般的奴才当真是不知好歹!想我何时赏赐过下人那么多银两,但看在他服侍榜金有功,也就赏给他了,却背着罗府干出这种败坏门风之事!”
胡海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便想赶紧了解此事,于是说:“老爷请息怒,我已经把那小厮送去官府,让县太爷定他的罪,想来不会轻饶了他。”
罗万财挽起衣袖,怒气不减:“走!跟我去趟县衙!我今天定要见见那没心肺的东西!”
“老爷不可!”
胡海慌忙拦住去路,没等罗万财发问,他就快语先至:“发现了这档丑事之后,我便将那书童打得半死,差人送去县衙时让他们直说是我打的。老爷您知道,衙门的规矩是不得私自用刑的,所以我一人揽了下来,说您并不知情...”
罗万财烦躁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是何必!就算那郭录安知道是我让打的又能怎样?一个监守自盗的下人就该打!”
胡海赶忙赔笑说:“对对对!老爷说的极是,小的有错。不过这事传出去却也不好听,私自用刑坏了老爷您的身份...”
罗万财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唉,好吧,那这事就全交给你去办了,记住!定不可轻饶了他!”
说完又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你做的对,以后再碰见这样的事就不用禀报我了,你直接处理即可!唉,家门不幸!”
罗万财摇摇脑袋,甩了下衣袖,转身进了府邸。
胡海目送他远去,脸上渐渐浮现出了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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