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选定了目的地，一路辛劳跋涉，经过一次次艰难险阻后，学着遵循别人的意见前行，果然轻松了许多，只是当到达目的地时，发现与想象中的很不一样，以为原本就是如此，从未怀疑自己是否已因听从别人的话语，而走错了方向。
……
阿蛮没有想到穷奇也很快离开了他。
永远地离开。
穷奇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呢？
每当阿蛮想这个问题时，总是拿捏不准时间，眼前老是浮现穷奇临死前，冲自己咧出的那十分难看的笑脸。
无论什么时候，天庭始终是一片祥和，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可这已经足够了。
对于自己看不见的，便当做不存在，如此就能解决许多烦恼。
相对于天上的载歌载舞，地上却是灾难不断，每次东皇太一一说下方人心不正，阿蛮便知道凡间又要遭殃，这一次是特大的洪水，泛滥的洪水将大地变成一片汪洋，无数生灵的尸体漂浮在水面。
阿蛮想把他们都捞上来，问一问东皇太一，难道这些死去的生灵中就没一个善良的？
不过阿蛮很快想到，东皇太一也许根本不是在惩恶扬善，他只是想展示自己强大的法力。
有时候，你拿生命认真对待的一件事，不过是别人无关痛痒的一场游戏。
阿蛮一刻不停地拯救着落入洪水，或是被洪水包围孤立无援的人，已经忘记有多久没休息了，衣衫早已变得破烂不堪，有时候他不经意地瞥见水面上的倒影，都认不出那是自己，浑身污浊，胡子拉碴，衣衫褴褛，连阿蛮都觉得现在的自己很难看，实在没有仙一个应有的样子。
可是有一天，当他降落在一个被洪水包围的孤岛上，拯救被困了数天的几名孩童时，那些孩童一齐指着他说：“你是仙，对不对？你一定是仙人！我就知道仙人会来救我们的，仙人，你知道吗，我们就是靠这个信念撑到了现在！”
说完话，他们便都一个个虚弱地晕了过去，没有看到泪流满面的阿蛮。
起初的你会以为，穿什么衣服便是什么样的人，但渐渐地你会明白，你是什么样的人，只取决于你做什么样的事。
救人期间，阿蛮见到了师兄脩的父亲共工。
与祝融一战后的他已变得疯疯癫癫，昔日的水神，竟在洪水中兴风作浪起来。
“伯父，您做这些，如果师兄脩看到，他会有多难受。”阿蛮哀求共工收手。
“脩？他是谁？对了，他是我儿子，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我好想他，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能不能让他回来看看我？”共工浑浊的眼球中涌现出鲜艳的色彩。
“只要您不再在这里作恶，我下次见到师兄时，便让他去看您。”
“好好好，我这就收手，你知道么，我准备了好多话要跟他说，对了，他现在是胖了，还是瘦了……”共工的温和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是一脸狰狞的冷笑，他瞬息间出手，狠狠抓住阿蛮脖子，将他提起。
共工声音冰冷地说：“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以为三言两语就能骗得了我吗？脩已经死了！脩已经死了！再没有人比我更确定这件事了！你知道我找了脩多久吗？你知道我找过多少地方吗？”
“脩在的时候，每当我准备做一些蛮横的事时，他都会站在我面前说，父亲，您这样做时不对的，我不知道打过他多少次，我从未给过他好脸色，从未关心过他，我连一句父亲爱你都没有对他说过！”
“他死的时候，该有多孤独啊，这次洪水泛滥，如果他在，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于是我也来作乱，我知道，我知道他死了，可是万一，万一……我多希望他能再挡在我面前说，父亲，您这样做是不对的。”
“傻儿子，这世上哪有什么对错之分，有的只是强与弱之别，善良是屁用都没有的！”
“不，不是这样的！”阿蛮大声反抗。
“哦？不是这样？那你告诉我是怎样！”共工随手一挥，阿蛮重重地砸在冰冷的水面，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数条水凝聚而成的蛟龙朝他飞扑而来，刹那间使得他遍体鳞伤，接着又是无数颗水球接连爆炸，将他震得瘫倒在地。
共工踩在他的脑袋上，说：“你看，弱小的你在强大的我面前，只有任人宰割的份，纵然你代表的是善，而我是恶，这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连你的命都捏在我手里，这世上，只有强大能说明一切！”
“不……不是这样的！”
“看来你被教训的还不够。”
阿蛮数不清自己被暴打多少顿，可依然固执地否定共工的话，自己怎么能承认那是对的呢！如果自己承认了，那岂不是说师兄坚持了一生的理念是错的，师兄的死也是他咎由自取？
不！阿蛮哪怕丢掉自己的性命，都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阿蛮只记得自己后来晕了过去，至于昏迷了多久，他并不在意这些。
四周还是一望无际的汪洋，他没有东皇太一思考中午吃什么的闲情雅趣，可是面对滔天的洪水，阿蛮却是一筹莫展，所以当鲧来请求他帮忙，去盗取天界的息壤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在阿蛮引开守护息壤的勇猛神灵后，鲧成功盗取了息壤。
息壤乃是一种生长不惜的土壤，只需丁点，便能成为高山巨堤，用它阻塞洪水，何愁不能将其平息？
可是息壤刚被使用，便被东皇太一发现，鲧直接被下凡的火神祝融在羽山杀死，阿蛮则被带回天庭，东皇太一会择个吉日，在众仙面前将他处斩，以儆效尤。
“阿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穷奇到天牢探望即将被执行死刑的他。
“因为我是仙啊。”阿蛮笑着说。
“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也不是在开玩笑！还记得那场黄帝与蚩尤的大战么，有一次我所在的仙兵队伍被魔兵围困，仙界已是呈现完败局面，军旗都是被砍倒，这时竟有路过的凡人一齐冲了过来，他们高高地举起我们的军旗，这个人死了换下一个举，那一战过后，他们死的一干二净，他们只是路过，完全可以逃避这一切，可他们都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死亡！还有那不愿暴露我方踪迹，而被魔兵屠杀干净的无名村庄！是，他们是都很弱小，可他们无比郑重地帮助我们，为什么我们帮助他们，便显得那么可笑？这样公平吗？”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所谓的公平。”
“可我想让它稍微公平一些。”
“这就是你之所以被关在这里的原因。”
“我都快要死了，能不能别再挖苦我。”
“我不会让你死的，因为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当穷奇信誓旦旦地说完这句话后便离开了，彼时阿蛮还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直到被处斩前一晚，穷奇杀进天牢将他救走时才明白，穷奇这家伙竟为了自己冒这样大的风险，阿蛮极尽语言侮辱他，想让他离开，因为自己的仙力已经十不存一，穷奇带着自己根本逃不掉。
可穷奇固执地将他掳走，与一群天兵天将厮杀后，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却容不得他休息，继续拼命地逃窜，可很快被风头正盛的吴刚追上。
“为了救他，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值得吗？”吴刚悠闲地玩着神斧。
“他是我朋友。”穷奇牢牢背负着阿蛮。
“朋友比你的命还重要？”
“当然。”
“可是你应该清楚，就算你牺牲自己的性命，也救不走他。”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我想这种概率很低。”吴刚说。
“有万分之一吗？”
“没有。”
“亿分之一呢？”
“也没有。”
“亿万分之一呢？”
“也没有。”
“亿亿分之一呢？”
“我想差不多有吧。”
“那就行了。”
“就为了这么小的概率，你就敢救他？”
“你有没有朋友？”
“没有。”
“哈哈哈，难道你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穷奇大笑，无比地自豪骄傲。
“你竟然敢嘲笑我，好！那我便让他看看你另一幅模样，看他还认不认你这个朋友！”吴刚脸上露出极端愤怒的神色，忽而他双眼中闪过戏谑的神采，一字一顿地道。
“不！不要！”
阿蛮从未见过如此恐慌的穷奇，吴刚出手越来越狠戾，光怪陆离的招式层出不穷，阿蛮看到穷奇的眼睛越来越红，像是有一团火在他眼中燃烧，忽然间四周的空气一阵滞涩，继而在一道爆鸣声中，穷奇变成了另一幅模样，肋下双翼，浑身尖刺如刀，这分明……分明便是当年袭击阿蛮所在部落的那头魔！
在这一瞬间，阿蛮又回到了许多年以前，自己部落的族人被那头魔一口口吃掉的场景，鲜血弥漫了他的双眼，无数的哀嚎在耳边响起，而无能为力的自己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看着族人的数量一个个减少，继而再迎接魔嘲讽至极的戏谑的笑。
后来阿蛮找了那头魔好久，可原来它就在自己身边。
“不，不会这样的，一定不会是这样的！”阿蛮抱着脑袋痛苦地嘶吼。
“一切都在你眼前，又有什么可怀疑的呢？穷奇就是那个杀了你部落，除了你之外所有人的魔！”吴刚狞笑着说，此时许多仙兵已经赶到，整齐地布阵在他身后，一切唯吴刚马首是瞻，此时此刻，吴刚高高在上的模样显得不可一世，无限风光。
不过身体转换成新的模样后，穷奇的力量瞬间增强了许多，摆脱了吴刚和一众仙兵，但很快又虚脱得变成阿蛮熟悉的模样，坠落在地，两个人被摔开。
“你藏得好深啊！”阿蛮取出刀来。
“阿蛮，我已经没有法力，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了。”穷奇有气无力地朝阿蛮走去。
“你好虚伪啊！”
“阿蛮，你现在只有一个方法能活下去。”
他们二人，都是自顾自地说着。
“你骗我是不是很好玩啊，把我像一个傻子一样耍，我居然把你当朋友！”
“那就是杀了成为半魔的我，算是将功赎罪，有你师父在，相信你会没事的。”
穷奇走到阿蛮面前，阿蛮一刀砍在他肩膀上，穷奇一躲不躲，任由冷刀落在他身上，鲜血四溅。
阿蛮又挥第二刀，穷奇依然躲也不躲。
“你为什么不躲？”
“我说过，只有你杀了我，才能活下去！”
“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心软了么，我不会再被骗了！”
七八刀后……
“你为什么还不躲？”
“因为我要阿蛮你活下去！”
“穷奇，你实话跟我说，当初攻击我们部落的不是你，对不对？”
“不，那就是我！”
“我杀了你！”阿蛮愤怒地大吼，却只挥出一刀，再也砍不下去。
然而穷奇却握住了阿蛮的刀，插入了自己的命魂，鲜血从他唇角流出，他冲阿蛮笑着说：“阿蛮，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你知道吗，你是天庭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关心我的人，在你之前，无论我受了多重的伤，都从未有人关心过我，所有的伤痛都是我自己一人承受，渐渐的，我的内心便滋生了一头魔，一头我无法控制的魔。”
“阿蛮，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当你第一次连续那么多天来关心我伤势后，我发誓谁也不能伤害你！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穷奇终于有了朋友，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开心，我把这件事告诉院里的石头，告诉外面的溪流，告诉一棵棵大树。”
“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什么不跟别人说，因为除了你之外，没有人会听我唠叨啊，我极力捣乱，去扮演一个小丑，可没有一个人给我喝彩。”
“阿蛮，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原本想把你带到一个遥远的安全之地，可现在我做不到了，纵然我变成那头魔，我也办不到了，我真是没用，真是太没用了！”
“阿蛮，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没力气了，你……可不可以……把刀再往里捅一些，那样才能刺穿我的命魂。”
“不，我…我不要！”阿蛮含着泪拒绝。
“阿蛮，你不要再学你的师兄脩，变强才是硬道理，只有你足够强，才能做你喜欢的事，知道吗？”穷奇脸上露出难看的微笑，阿蛮还未反应过来时，穷奇身体猛地往前一冲，阿蛮的刀终于刺穿了穷奇的命魂。
阿蛮听到趴在他肩膀上的穷奇说：“阿蛮，你千万不要内疚，你看我笑得多好看……阿蛮，我不是天生的坏人，对不对？我跟魔战斗时从未退缩过，阿蛮，你知道的，我也做过许多好事，所以我不是一个天生的坏人，对不对？阿蛮，如果……我能早点遇见你该多好。”
眼泪不停地落下，阿蛮擦了又擦。
是不是把眼泪擦干，就可以没有悲伤。
一切如穷奇所料，他的尸体再加上赤脚大仙的周旋，阿蛮免去了死刑。
但是要充当东皇太一的护卫三百年。
闲暇的时候，穷奇死前那难看的笑脸，会不停地在阿蛮脑海中回荡，那时它会倒两杯酒，一杯他的，一杯穷奇的，他一边喝着酒，一边说着无关痛痒的闲话，可当他一杯酒喝完，看到对面的酒杯还是纹丝未动时，阿蛮明白，穷奇是真的死了。
阿蛮经常想，穷奇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想着想着便会痛哭流涕：“穷奇，你说我是你的朋友，可我连你那些浮夸的叛逆，只是为了吸引别人的眼球都不知道，我好不称职，那样的你，一定很累，对不对？穷奇，我连真正的你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啊……”
岁月不痛不痒地流逝，不久后孙悟空大闹天宫。
吴刚在那一战中，连孙悟空一棍都未能接下，都省得说书人介绍他参加过那一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