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沈奕,是他大败匈奴,班师回京。
那天大雪纷飞,琼楼玉阁都覆上了素净的白色。皇兄见我微微瑟缩,心疼我,劝我回宫。我却紧了紧狐裘,舒服地蹭着软软的毛,撒娇道:“皇兄,你不是说沈奕气度不凡,是少年英才嘛?就让我瞧瞧吧,我看一眼就回去。”
皇兄一脸无奈和纵容,待要说些什么,便听得前方马蹄声哒哒,临于城下。我好奇地望去,殊不知,只一眼,这身姿就深深地刻进了我心里。他穿着银色的铠甲,屈身行礼:“见过皇上,公主。”声音清冷,就像他身上的铠甲,孤傲淡漠。沈奕一向是善于攻陷城池的,可是这一次他甚至什么都没做,我就已经丢盔弃甲,打开了城门。我看不见那白雪皑皑的壮丽,看不见皇兄略带担忧而有些复杂的目光,眼中就只容得下这个清俊的身影。
“嫣然,你看沈奕可合你意?若是看上了,朕便为你赐婚。”皇兄有些慵懒地问我,面上是一贯的玩世不恭的笑容,但眼中有着认真的光芒。我知他不是玩笑,虽是害羞,但还是坚定地回道:“皇兄,如果他不……臣妹不愿勉强他,但若是他娶了,臣妹愿将余生托付于他。”
皇兄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些情绪,让人无法捉摸。“你放心,朕会允你这世上最好的夫君。”
随后沈奕随着皇兄进了御书房,我有些恹恹地回去。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我悄悄地在心底勾勒他的模样,一边又暗自惆怅,怎么办,沈奕,刚刚分离我就已经开始想你。
玉霖进来时,我仍托腮神游,因而她出声唤我吓了我一跳。“公主,皇上传旨来说晚上设宴为沈将军庆功,让你也去呢。”我有些愣愣地看着她,看见她有些打趣的眼神突然反应过来。甩了帕子嗔道:“你这个小丫头!”说着只觉得两颊极烫,却还是开心地笑了。玉霖自幼跟随我,也不怕我恼,神神秘秘地凑上来问:“公主,那位沈将军是不是丰神俊朗,神气的紧?”说着还向我眨眨眼。我有些害羞,便不理她,直说:“玉霖,快点帮我找好看的衣服,帮你主子梳妆打扮。”
玉霖见好就收,开始仔细地帮我挑拣衣服。待我终于收拾好,已是两个时辰之后。天色渐晚,皇兄还没有派人来接我去。我便坐在铜镜前,小心翼翼地检查自己的妆容。看着看着我就开始紧张,唯恐沈奕不喜欢我这般模样。玉霖在一旁给我打气:“公主,你自幼就美名远播,怎的今天这么没有自信了?’我正待解释,便有宫人来了,便按捺不住激动地过去了。
我到御花园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经入座。我环视四周,便在皇嫂身边坐下,心中微微失落,沈奕还没有来。
尖细的声音打乱了我的思绪:“皇上驾到——”我抬眼,一眼便瞧见跟在皇兄身后的沈奕,还是那样清清冷冷的面容,看不出情绪,我却莫名地觉得安心。皇兄挥手示意众人归位,别有深意地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我心里突地一跳,慌忙低头。只听见他有些愉悦地宣布:“今日设宴,一来是为沈将军庆功,二来么,是宣布一件喜事,朕决定将公主许配给沈将军!”
席上顿时热闹开了,皇嫂在一旁笑着祝福,我毫不客气地应着,终究还是有些小心地用余光搜寻着沈奕的面孔,他换下了铠甲,一身深色俗气的官服,硬是给他穿得服服帖帖,还多了些儒雅风流之态。他神色未变,客气得有些疏离地应付着想他贺喜的人。我心底有些失落,却还是安慰自己:他可是兵临城下都能不动声色运筹帷幄的将军呢,怎么会像寻常男子一般喜形于色呢?
皇兄今天好像挺高兴,所以座下的妃子大臣们都敢放开胆子闹腾。
“丽妃娘娘好琴艺!”我正发呆着,周围一下子嘈杂起来。我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却见一个妖娆妩媚的身影——皇兄的新宠丽妃,弹了一曲,正在讨赏。
“丽妃有心了,赏!”
丽妃有些得意地向这边看了一眼,我感觉到皇嫂的身子微微地颤抖,心下为她不平。我平日不大理会皇兄的那些莺莺燕燕,只与皇嫂亲近,她算得上是我远方表姐,幼时就比较熟悉,更何况皇嫂是那样温柔可亲的性子。
我有些冒失地起身,对皇兄说:“皇兄,臣妹准备了霓裳舞。”霓裳舞本身极美,但亦难学,我学了很久才会,且平日极少跳。
果然不出我所料,所有人的注意都转向了我,没有人再理会丽妃。丽妃咬牙,不甘地退下,我缓缓起身,立时便有乐官准备好奏乐。
一曲舞毕,我在众人赞叹痴迷的目光下略略低头,余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沈奕。看见他眼中亦闪过惊艳,哪怕只有片刻,我还是很满足地笑了,便托辞要换件衣裳,先行告退了。
从御花园到我的宫殿还有很长的一段路,我心情愉悦,竟也不紧不慢地晃过了大半。蓦地看见前面有个人影,犹自惊疑,那人已转过身来,风度翩然。我忙用帕子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叫出来,竟是沈奕!未等我上前,他已经走了过来,却不知为何蹙着眉头。“公主。”他冷冷地行礼。我不由地一阵心慌,“不必行礼。”
“公主单纯直爽,臣也不绕弯子。这场指婚非臣所愿,于臣或许没有什么损失,但公主天人之姿,又素来聪颖,怕是会明珠暗投了。”他说得恳切,我却感觉到内心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死死地攥着帕子,不让自己失控。
“你所说的非你所愿,是不是你有了意中人?”我勉力压抑着翻滚上涌的眼泪,一张口,还是带出了哭腔。他似是有些惊愕,又似乎有些不忍,拿捏着措辞,有些含糊地应了。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皇兄已经宣布了这个消息,金口玉言,他怎么好收回?你这样,又置我于何地呢?”我狠狠地咬着下唇,极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就这么直直地看向他。心底自嘲,我还是被皇兄宠坏了,竟是以为所有人都是应该围着我转的,可如今,这人宁愿抗旨也不想娶我。
他眼神阴郁,是我看不懂的深沉。我害怕他开口不留颜面地拒绝,便抢在他之前说:“就算只是维护皇兄的颜面,我也是非嫁你不可的。圣命不可违,更何况皇兄待我那样好。你若是实在放不下你的意中人,那就……那就在婚后纳她为妾罢了,我……我不为难她就是。”说完这番话已是耗尽我所有的理智,我匆匆转身离去,再不敢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