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了这一番折腾,方觉着肚饿难耐,忙命了青竹去咸福宫小厨房传膳,另命紫鸢冲了茶来喝。略等得一时,便见青竹拿了食盒回来,在东次间圆桌上摆了饭,这才拿美食祭饱了五脏庙。
用完膳,拿茶漱了口,便去寝室换下秀女衣裳,另重新梳了发髻,桌上狼藉便命了青竹来收拾。
紫鸢帮我卸下钗环,拿桃木梳轻轻梳理着三千乌丝。看着镜中的自己,想着前夜种种,总觉着像是一场梦一般,人亦是物却非。昨夜我还是心存忐忑的待选秀女,今日已是答应了,仍是这样坐在妆镜台前,由紫鸢服侍着梳头。
紫鸢轻声道:“小主现时是真正的小主了。”我微微笑道:“承你吉言,你真是我的福星。”
紫鸢亦微笑,道:“小主是奴婢的贵人才是。多亏了小主昨夜赏的银子,奴婢才有幸再服侍小主呢。”我奇道:“怎么说?”
原来紫鸢一早便前去询问苏嬷嬷其新去向,却才得知苏嬷嬷收银子收到手软,只不肯为她安排,只推脱道要其去浣衣局洗衣裳,以贪得更多的金银。
紫鸢忙回转去房里拿我送与她的金簪,急急忙忙的要去找敬事房的管事公公,希望能分回织造处裁衣。谁知半路碰到敬事房传旨公公身边的小太监,那小太监兴高采烈的,问紫鸢要喜钱买酒吃。
紫鸢塞了一锭银锭给他,方得知我中了选,不时便要册封。紫鸢欣喜之下,立时改了主意,忙赶到专负责秀女事宜的管事公公那里,塞了那两支金簪,终如愿分到我这里继续当差。
其经过不可不说是惊险万分,先不说紫鸢的心意会改变,便是我中选的消息传来和那敬事房公公略慢了脚程这两样,皆是凭运气了,一切可说是水到渠成,机缘巧合。
我笑着问道:“那你怎么会想到要来继续服侍我呢?服侍人可并不是好差事。尤其我现时只是答应,日后还不知前程如何呢。”
紫鸢答道:“奴婢不论小主是答应或是常在,只知道小主对奴婢甚好,奴婢愿意跟着小主,伺候小主。”
听此言,我心下暖暖的,这宫中不乏势利之人,人人皆以其地位或恩宠为风向,得了宠便拼命奉承,失了宠便肆意欺辱,人前人后两幅嘴脸,真真叫人讨厌。没想到紫鸢是与那些人不同的,我亦因此宽心不少。
紫鸢轻声道:“小主,您别看青竹长得不好看,她干起活来可实诚了,虽只是些洒扫的粗重活,可她仍是尽心尽力的去做,绝不会偷懒的。奴婢以前与她一并在寿安宫伺候,她的为人奴婢亦是清楚的。”
我点点头,道:“人长相倒无所谓,只要做事做得好便成,日后有些事你略提点着她罢。”我心想着,那分派宫女的公公大抵想着今届册封的秀女中我是最末等的,便随手指了一人来我这里吧,只他不知道,这青竹倒是一宝呢。
听她提及寿康宫,我便疑惑地问道:“你和她以前在寿安宫做事?那为何现在会离了寿康宫呢?”
紫鸢细细向我答道:“奴婢刚进宫时便分在寿安宫,那时先帝尚未驾崩,奴婢只是跟着老嬷嬷们学绣花和裁衣,后来淳太嫔进宫,初封淳贵人,奴婢便被分到淳贵人身边伺候,那时奴婢只是一个小小的洒扫宫女。”
“淳贵人并不得宠,先皇上一年也只来淳贵人那一两次。淳贵人闲时便教我们这些宫女太监们读书识字,就像是小私塾一般,每天都有十来人来听讲呢。”
“后来这事传开了,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娘娘便赞淳贵人心地善良,只是祖宗规定了这宫女太监皆不得识字,淳贵人方才作罢。只这之后先皇上便来淳贵人处来得勤了。后来淳贵人诞下小公主,晋了嫔。后来先皇驾崩,淳主子便封了淳太嫔。”
“只可惜小公主没有保住,未周岁便夭折了,淳太嫔娘娘伤心的不得了,前年便去了。”
我心想,这淳太嫔是先皇最后一届秀女入宫的,想来年纪也轻的很,可惜红颜薄命,年纪轻轻地却遭了这么多磨难,也是可怜人。只她有心教宫女念书识字,想来也是至善之人。
我问道:“淳太嫔去了之后,你与青竹便离了寿安宫?这样算来,你入宫也有许多年了吧。”
紫鸢长吁一口气,道:“奴婢十岁入宫,如今已八载春秋了。淳主子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却无以为报。青竹今年方十五岁,前几年才入宫,正巧那时淳主子病重,她与奴婢便一同伺候着,只淳主子再无力教她写字读书了。”
我叹道:“淳太嫔亦是奇女子也。只可叹其一生坎坷,真真让人叹息。”
我又嘱咐紫鸢说些太后的事与我听,紫鸢说道,太后原不是先帝原配皇后,原是前朝皇贵妃,只因先头皇后失德,被废黜为庶人,皇贵妃方被册为继皇后,其子便是先帝长子,亦是当今圣上,讳名上玄下嗣。
当今太后尊号孝贤,除圣上外另有一子名玄哲,年方一十八,是先帝四子,封和硕肃亲王,最得皇上信任,时常被召入宫来。孝贤太后现时正住着慈宁宫,另有一端敬太妃住在慈宁宫旁的寿康宫。
端敬太妃是前朝端贤妃,育有一字名玄佑,是先帝七子,封和硕顺亲王,先仍与其生母住在一处。除了此一位太妃,另有恭敬太妃与顺太嫔等先帝妃嫔仍在寿康宫住着,皆是为先帝诞下过子嗣的嫔妃。
先帝原有五子十女,除去夭折的几位皇子公主外仍有三子八女。先帝是千古明君,如今亦是盛世,只这宫闱深深,其中隐藏的秘事又有谁知?红颜玉女,皆随着皇帝的逝去而消逝,只剩下白头素颜,在紫禁深处,追忆前程往事,哀叹似水流年。
如今我亦是这红尘中人,只不知日后造化如何了。今日紫鸢与我推心置腹,倒让我略宽心。宫里那么多嫔妃,皇上却只有一个,若是身边没个说话的人,可要闷死了。
我微微笑着,只看着紫鸢巧手,为我梳了低位分嫔妃梳的一字头,现时因无事,便只簪了一朵绢花。换上碧色长旗袍,重新打水匀妆。只一时便不耐了,早早地往矮榻上歪着歇息,不一时竟睡着了。
只打了一盹便惊醒了,睡得并不安稳。只得向那炕上坐了,往书格上拿出一本《诗经》翻着,不太在意的样子。我心里正想着,不知舅父舅母知道这喜讯以后高不高兴,不知道有没有去信江南道喜。
正乱想着,便见一内侍进了正堂,端正行礼道:“小的敬事房李德胜,给小主道喜了。”听着熟悉的很,出去一看,原是初选时那啰嗦的领路太监小李子。
我矜持地坐上围椅,笑着道:“原来是李公公,不知有何要事。”紫鸢立在一旁随侍。
那小李子笑着道:“回小主的话,奴才给小主贺喜了,小主中选,奴才也是无上光荣啊,想前月,奴才还给小主领过路那。呵呵,今个奴才前来,一是贺喜,二是为小主送来本家送进宫来的箱笼。”
我一听是本家送来的东西,忙起身道:“那还不快拿进来。”小李子笑嘻嘻的,带着另两个内侍送了两个箱笼进来,就摆在东梢间的柜子旁边。
命紫鸢赏了银子给小李子一行,我便迫不及待的打开箱笼来看,里面是我在家时便准备好的衣裳首饰,另有布料胭脂等日用品,皆是平常所用,甚是熟悉。
带着紫鸢摆好物品,便遣了她出去,只我一人坐在妆镜台前,细细的看着送进来的首饰。我知道送进来的东西都要受检查,索性舅母原先便有准备。
我打开一盛了珠宝的首饰盒,里面另有夹层,放了一盒子碎碎的银角子。另一放针线剪刀的盒子,夹层里是一叠厚厚的银票。
在家时一早便与舅母商量好,在宫中最最重要的就是银子,而秀女不能多带银两钱财,舅母便在这仅有一次送箱笼的机会上打了主意。要知道本家送东西进来很可能就这一次机会,当然要好好把握。
舅母知道一般的箱笼肯定是要检查过得,只有这首饰盒子原先就是贵重物品,不会查的太仔细,另装了绣线的盒子也是不容易惹起注意的,方请能工巧匠做了这夹层盒子来,以便给我送银子进来。
摸着那厚厚的银票,我却笑了。这偷偷运进来的铜臭之物,却是我日后在这宫里安身立命的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