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众秀女皆换下浅粉色宫服,一并换上新裁制的月白色宫装。清晨,梳洗罢,我便在紫鸢的服侍下换上新装。
中衣外套上月白色长衬衣,下着同色绣群,外罩月白宫缎四则团花琵琶襟紧身,通身清雅素净。长发挽起梳一式两把头,发髻两侧各簪一支浅蓝色鬓花,下坠同色丝穗流苏,行走间轻摇微晃,别有一番活泼俏皮之感。
略施粉黛,对镜匀妆。妆罢,我穿上花盆底绣鞋,缓缓行至正堂,正巧乔佳曼云也正出得次间,两人相见,自是颌首行礼。
我微笑道:“姐姐是否要去正殿?不若妹妹与姐姐一同前行如何?”曼云亦笑道:“我亦有此意。”其双眸波光流转,盈盈笑意让人舒心。
我与曼云一并出得屋子,沿着长廊缓缓向正殿行去。一路上瞧见桃花正盛放,粉团锦簇,分外娇艳。近日天气渐暖,如斯清晨,也不觉如冬日般刺骨之寒冷,而是清凉怡人。
我不禁感叹道:“如斯美景,若不能邀友踏青,当真是可惜了。”曼云微微笑着,道:“可惜宫中规矩甚严,秀女们皆不得在宫中随意走动,若不然,在此桃花林中饮茶赏花,亦是人间一大乐事。”
我点一点头,笑道:“确是如此。”秀女们尚未正式入宫,此时处处皆有眼镜盯着,若是有一丁点失仪之处,怕是日后便不能留下了。我在心中微叹,看来,只得辜负这一日春光了。
这一日,与往常大不相同。早晨训诫时眼尖的人早已发现喜塔腊氏梓瑶不在队伍之中,只是无人敢提出疑问。就这样众人疑惑到下午,不仅等来了满脸喜色的喜塔腊氏梓瑶,更等来了一道令众人震惊不已的圣旨。
大殿内跪着三十六位秀女,却是鸦雀无声,只听见内侍细尖的声音道:“从一品兵部尚书嫡女喜塔腊氏梓瑶,柔嘉淑顺,风姿雅乐,安贞叶吉,雍和粹纯,着即册封为从六品美人,赐号韵,现暂居原处,待四月初八殿选后再择住处,钦此。”(注1)
只听得一矫揉女声道:“谢皇上隆恩。”此声一出,众人方惊醒过来,忙叩头谢恩道:“谢皇上。”
众人心中皆疑惑,此时尚未殿选,喜塔腊氏梓瑶便封了美人,虽不合情理,但亦证明其已得圣上另眼相看,日后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这番思虑,显然众人皆是一样的,待我们起身,早有几个谄媚的凑到新晋韵美人跟前,无不巴结地屈身行礼,争着道:“恭喜韵美人。”
新晋韵美人身着一袭桃粉色妆花缎蝶恋花纹样大襟旗袍,袍子长至鞋面,镶着藤萝纹绣滚边,颜色艳丽却又不失端庄典雅。其肤白胜雪,着桃色更衬得其娇艳如花。其腰身纤细,行走间如杨柳扶风,袅娜多姿。
其发髻间簪一支粉琉璃长流苏发簪,珍珠流苏垂至耳际,顾盼间粉透晶莹,更显华贵。看其一身装扮,连我亦不禁叹一声美人。
这时,一秀女莽撞的很,竟是问道:“梓瑶姐姐,你为何能得封美人呢?这不是还没有殿选吗?”众人皆为其捏了把汗,谁知韵美人竟是笑眯眯地答道:“皇上金口已开,我是万万不敢推辞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有人脱口而出:“难不成你见到了皇上?”虽是失言,却道出所有秀女的疑问。
韵美人面上浮起红晕,娇羞无限,含笑道:“今日梓瑶三生有幸,得见天子圣颜。”这两句道完,她便不肯再多言,略敛裙颌首道:“诸位妹妹有礼,我身子有些不适,便先回去了。”言罢便转身离去,干脆又利落。
韵美人之事于其他秀女而言,无疑是一剂毒药,蒙得众人晕头转向,心惊不已。环顾四周,众人神色各有精彩,羡慕的有之,嫉妒的有之,不屑的有之,疑惑不解的更有之。
立在角落里的乌雅氏幼芙面色平淡一如平常,不过,怕不止我一人瞧见了其手中绞成一股绳子般的丝帕。
待得入夜,议论之声方才慢慢平息。今夜无月光,院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只长廊处寥寥数星灯火。今夜风大的很,呼呼地刮在窗纸上,发出哗啦一声响。屋内坐着的铃兰惊着了,抱紧双臂道:“今儿是怎么一回事,连这风也反常。”
我倒了一杯茶,放至铃兰手边,温声道:“如今方入春,天才刚刚开始暖和起来,夜间有些寒气倒也是常事,妹妹赶紧喝一口热茶暖暖吧。”
曼云听得此言,放下手中茶杯,缓缓道:“这天儿有些不寻常也是常事,老天爷要做的事儿可由不得我们置否。”
璟珍思虑良久,道:“大家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今日之事确是让人疑惑,只需知道事情的由来始末,我们也好有所避忌,如若不然,日后糊涂度日,怕是时时不安。”
听得璟珍此言,我自是赞同的,便道:“今日流言虽多,却没有一个是做得准的,只铃兰一人向苏嬷嬷身边的小宫女打听了,应是能知道今日究竟发生何事。”
铃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面上是遮不住的得意之色,她看了曼云一眼,瘪瘪嘴道:“我是向那小宫女打听了,只是不知诸位姐姐想不想听。”
曼云不耐,瞥其一眼,却未出一言。我瞧着情景,便笑道:“铃兰妹妹素来神通,能知外人不知之事,姐姐们自是洗耳恭听。”
铃兰这才笑起来,故作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招手示意我们凑到其面前,压低声音道:“我听那小宫女说,今日是容贵妃娘娘芳诞,特招了喜塔腊氏前去叙旧,听说娘娘的母亲与她的母亲原是嫡亲的姊妹。后来不知怎的皇上突然驾到,正巧碰上在殿外候着的喜塔腊氏,便问了她几句话,后来,便有了旨意下来了。”
听得此言,璟珍皱眉道:“如此说来,韵美人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曼云嘴角略勾起,接道:“不是她运气好,是她命中有贵人。”璟珍恍然道:“确是如此。”
一时间四人皆静默思量。容贵妃芳诞设宴,皇上若得空必会亲自前去,此时碰着一陌生美人定会疑惑询问,待知是当届秀女,又是容贵妃表妹,自是另眼相待,就算此时不册封,日后殿选时皇上必是看重的。
只不知是韵美人貌若天仙得帝青睐,还是容贵妃妙言说了些什么,才让皇上不顾宫里的规矩,破格在殿选前便下旨册封。韵美人在众秀女中拔得头筹,如此惹人瞩目,也不知是福是祸。不过其有容贵妃做靠山,想来众人也会有所顾忌。
铃兰叹了口气,右手扶额,无精打采道:“唉,韵美人已经是皇上的嫔妃了,可说是不虚此行,我们可就惨啦,也不知能不能选得上。离殿选的日子越近,我这心里就越不踏实啊。”
我微笑道:“能不能选上是看天意,并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与其忐忑不安,倒不如顺其自然,既来之则安之。韵美人得圣意眷顾,是她的造化,亦是她的福份。”
已有一时未开口的曼云放下手中茶盅,轻声道:“尔之蜜糖,吾之砒霜。”
未待众人反应,其忽地起身,淡淡道:“时辰已晚,我要回屋歇息了,两位妹妹慢坐,恕我失礼了。”言罢便转身回屋,只留下我与璟珍,铃兰三人面面相觑,不明其所言。
宫中一向是以圣意为上,翌日,各宫娘娘的赏赐皆来了南三所,韵美人下跪接礼便接到手软。此时众人皆围在中所正殿内,听苏嬷嬷一样一样的数来:“皇后娘娘赐宫缎两匹软香缎两匹给韵美人添装。容贵妃娘娘赐翡翠玉镯一对,点翠衔珠金钗一对给韵美人添妆。柔妃娘娘赐宫缎两匹给韵美人添装。”
一旁立着的韵美人以团扇掩面,微微笑着,双目弯成一轮新月,睫毛微微颤动如蝴蝶扑翅,眼波流转,平添娇媚。
众人目光皆停在衣料首饰上,艳羡不已,几个胆子大的已走上前去细看,互相比划着议论起来。
此时早已是休息的时辰了,我微微碰了碰璟珍的手臂,示意她与我一同回去歇息。璟珍知我意,便与我一齐出得殿去,沿着长廊,缓缓向前行去。
今日天阴,无甚阳光,倒有些暖风吹来,长廊处半悬的竹帘轻轻晃动,发出些许响声。
璟珍看周围无人,轻声问我道:“妹妹一向聪慧,可看出甚端倪来?”
我略思虑,缓缓开口道:“皇后娘娘依足规矩,送来名贵衣料四匹,倒是无甚特别。柔妃娘娘的赏赐不论是数量还是质地上都不如皇后娘娘,可见其谨慎守礼,不愿越过皇后娘娘去。”
顿了顿,又言:“容贵妃娘娘为着显得荣宠,特意不与皇后相同,送了名贵的首饰来,论贵重倒是与皇后娘娘不相上下,可见其在宫中的地位。”
璟珍接道:“宫中波谲云诡,只赏赐这等小事也要分个主次来,当真是费人心神。”我淡淡道:“姐姐,妹妹以为这送礼可不是小事,真真能看出些东西来。”一时无话,只听风声入耳。
我心下想着,舅母说过,皇上年近三十,方只有容贵妃所诞一子,容贵妃父亲又是一等镇国将军,时任从一品九门提督,可谓是朝中武官第一人,此等家世又有子在手,自是万分得宠。
反观皇后娘娘,虽是太后娘娘亲侄女,膝下却只得一女,其家族亦人丁稀薄,日渐势微。自从其胞兄战死沙场之后,其家族再无出类拔萃之人才。皇后娘娘仁厚宽佑,是圣上未登大宝时的嫡福晋,亦曾为皇上诞下长子。
可惜此子早夭,虽得皇上追封怀殇太子,却敌不过活人。不过据那些出得宫的宫人说皇上对皇后仍是十分敬重,且皇后年仅二十有六,其后又诞下皇次女,日后再有皇子亦无不可。
柔妃娘娘原是府中侍妾,与当时的侧福晋现在的容贵妃不同,其是文官之女,只因为皇上诞下皇长女,这才封了妃。
此三人在宫中地位截然不同,从赏赐一事便可看出些门道,舅父常道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看来这兵法用在内廷倒也恰当。
想到这里我不禁抿嘴一笑,看着旁边的璟珍,轻声道:“若是能与姐姐一起选中便好了,那你我姐妹也好有个伴,就如同原先在府中一样,日日便可在一起了。”
璟珍回我一笑,轻轻捏了捏我的手,微微笑道:“妹妹莫再想这些烦心事了,就如同妹妹前日所言,顺其自然便是了,无论你我是否中选,都是最好的姐妹,对吗?”
莲步轻移,扬起一丝香气。
微风习习,散去几缕愁绪。
(注1)文中此圣旨格式参考了百度中的资料,向原作者表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