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约定的日子,几人早早到了约定的地点,有座小茶馆,便坐着边喝茶边等娓娘。
佩佩生怕她着凉,还带了件风衣。在湖边等着,风大,容洛顺手接了披风给月染披上。
“你还没大好,不应该来游湖的,要是再凉着,有你好受的。”雪崩中,她被埋了一会儿,原本暖和和的身子变得凉凉的。
月染抬手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垂头不语。她想出来走走,不想总是闷在郡主府。感觉再不出来走走,她就没机会了。
手腕上的脉络已经开始泛红,整根脉络都成了红色,则是她的大限之日。
就算是这样的她,竟也奢想着与他举案齐眉,能争得一点回忆是一点。
不出一刻钟的工夫,娓娘带着个扶沐到了。
“七姑娘。”扶沐对如然很恭敬。
“你不是在筹备婚礼么?”
扶沐低头苦笑:“心中难以释怀,被娓娘拖出来散散心。”
“既然决定嫁人,早些离开他吧,为他好也为你好。”月染淡淡地劝慰一句,扶沐对慕容卿的心思,众所周知。
慕容卿并非良人,这点,也是众所周知。
真深究起来,她又何尝不是另一个慕容卿,他舍弃扶沐的原因跟她割舍环环是一样的。
环环跟扶沐不同,环环太过单纯,不谙世事。对扶沐,她可以提点提点。
扶沐笑了笑,眼里却满满都是悲伤:“我明白,小爷想要我离开。我也想过,但……我都习惯了跟着他,离开他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他是在用他的方式保护你,这种方式虽然残忍了些,却已经是他的温柔了。”
“真的?”悲伤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扶沐像是抓住浮海上一根救命稻草,含泪问。
如然凝视她许久,认真地点了头。
心里止不住难过,他的温柔唯有她懂,她的心事也唯有他懂。这个世上若是少了他们其中之一,另一个人该多寂寞。
娓娘让如然跟容洛先上船,自己则是拉着佩佩扶沐坐另一座,管都不管一脸娇嫩的红衣少女。
这种狐媚子,娓娘看多了,眼下只有两艘船,可别坏了七姑娘的好事。
不想搭理,娓娘还是拉了她上船:“小娃子,你跟我们一道吧。”
红衣少女刚要开口叫容洛,却被娓娘先拉住。
“我……”
容洛陪在月染身边,有说有笑,根本没留意到这边。
“小娃子,别愣着,走吧。”娓娘的刻意,扶沐和佩佩都看得出来。
不自觉地纷纷看了红衣少女两眼,两人都看出了她的不甘心。
佩佩皱眉,这个人恐怕不像容公子说的,是月玄公子的麻烦吧?
小船很快就游到了湖心,扶沐发现娓娘和佩佩都一言不发盯着前面的那叶小船。
“那是七姑娘的?”
扶沐很早就想问了,从那日去城门口接了容洛,带容洛去桫椤姑娘的住所,她就憋着这个问题了。
“随从?”
“未来夫君。”
随从是佩佩说的,未来夫君是娓娘说的。
红衣少女听了,白眼一翻,哼了声:“好大的脸,竟然敢说尊上是区区凡女的随从。未来夫君?真是好笑死了……”
娓娘当做没听到她的酸言酸语,得意地分析:“随什么从啊,看他的模样和言行举止就知道非富即贵,这样的人是吃撑了还是没吃饱特意来给人当随从?”
“算你有眼力。”红衣少女在边上凉凉地说。
不知怎么的,就算知道他们已经定亲了,佩佩还是不安。尤其是这个古古怪怪的红衣少女,究竟是什么人?
“你们别费心思猜了,尊上岂是她能沾染的,他们不可能的。”红衣少女对月染是有偏见,可这偏见很正常。
一来,仙凡殊途。二来,她家上神才是跟尊上最般配的。
“现在是成不了,以后准能成!”娓娘斩钉截铁道。
红衣少女轻蔑地笑了笑,转头不理这三人。
想到了个很重要的事,扶沐拧着眉头说:“现在要是成不了,以后更成不了……”
“为何?”两人异口同声。
“小爷出生带病活不了多久,七姑娘后天有疾,有日小爷给七姑娘配药时说过,七姑娘也没几个年头了。”扶沐对他二人的遭遇,只能用怨上天不公五个字来形容。
显然其他两人跟她的一样的想法。
此时娓娘也想起了慕容卿说的,七姑娘所受过灼喉之苦。
“天妒红颜啊……”娓娘直想仰天哀嚎,太不爽了!好不容易让她逮到个可以欣赏的女子,竟然!!
佩佩突然明白了为何小姐要遣散西苑侍女,也突然觉得人生好可怕,都不敢想今日还在笑如春风的人不知何时就骤然离世。
情不自禁望向前方那个消瘦的人,佩佩撑起笑容说:“这样也好,小姐和慕容公子生死同归,有彼此做生死知己,足矣。”
娓娘本还在愤愤,听了此话不由大笑:“见七姑娘第一眼起我就喜欢她,见了你我更喜欢她。”就连伺候在身边的侍女都有这般见地,可想而知七姑娘是个多么大气的女子。
红衣女子抄着手,在一边翻白眼。愚蠢的凡人啊……
后方的情况月染不了解,亦不关心,看着水面的倒影微笑。
“听闻这附近有微草,不如我们一同去采薇?”容洛建议道。
采薇啊……
“既然遇上了,就去采吧。”光是游湖,她们几个恐怕也会觉得无聊,月染转头朝后面的人招了招手。
两架小船并在一起,月染笑问道:“容洛说附近有微草,我们一起去采薇可好?”
“好啊!”三人不约而同觉得这主意不错。
“薇草?这地方有薇草?哈哈……”骗骗这群蠢货还可以,她可是修行千年的狐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附近别说薇草了,就连水草都没有。
容洛不悦地瞥了她一眼,能忍她到现在已经看在月玄即将大婚的份上,不想动手杀生。
以眼神警告她别太放肆,容洛转头对着月染笑:“都说采薇思乡,我采到的薇草都给你可好?”
月染装作不知其中的深意,道:“好啊,你想回乡跟我说一声,我放你回去。”
娓娘几个未嫁姑娘听着甜甜蜜蜜的对话,感受到了伤害,纷纷自觉离开一点。
红衣少女年纪小,跟在好脾气的凌瑶上神身边,脾气难免骄纵。可她是真的怕华容尊上的,不管怎么说,她是妖啊。
只好灰溜溜地跟着娓娘一起去寻薇草。
山那头一朵朵彤云出岫,本是捏着阴凉天气出门,未料出门半日天际竟滚了彤云朵朵。
有座茅屋伫立于岸边,一行人决定将船靠岸去采微草。
“奇怪,我来过此处多回,竟没见过有茅屋,更不晓得有微草。”娓娘还在叨叨不休,真的想不通。
还用想,肯定是华容尊山施的术法呗。红衣少女鄙视地看了娓娘一眼。
拨开草丛,佩佩和扶沐认真地寻起微草来,听着娓娘叨叨,不以为意。
“兴许你记错了吧。”佩佩回了一句。
“不可能啊……”
扶沐直起腰,看着娓娘说:“你看那茅屋是假的吗?不是!你看七姑娘在开玩笑吗?不是!说你记错了就记错了!”
娓娘妥协:“好吧……”
她们都没采过微草,见倒是在书本上见过,找起来便格外仔细认真,一找半天过去了。
天都黑了,基本上都找到了些微草,拿在手上分外有成就感,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在采薇上,好在结果还算满意。
打算回去之时,娓娘没见着月染的微草,有些好奇:“七姑娘没采着?”
三双眼睛齐溜溜地望着她,她颇无奈地笑着:“此处山明水秀甚有灵气,估计微草也沾了灵气躲着我了。”
三个姑娘背过身去偷笑,月染装作看不见。
天黑了夜路不好走,佩佩担心主子受不了风,就提议去茅屋借宿。到了茅屋没看到人,外面看着是个旧屋子,里面的桌椅没有一点灰尘。
“这……住还是不住?”扶沐所问,正是其他人所问。
三人把月染望着,目光灼灼。月染转而把容洛望着,笑容潋滟。
“依我看,此处应该是无人的。你们看,只有桌椅茶水,却没有床铺餐具。应该是过路的渔夫搭建来歇脚用的。”
经容洛一分析,三人不住点头,确实很有道理。
红衣少女扯着嘴角,脸皮都痛了。她以前怎么不知道华容尊上说瞎话的本事,比起神术来分毫不差。
明显又是术法变化出来的嘛。
“那今夜咱几个凑合过一宿吧,明儿再回去。”娓娘见屋内没床铺,只有一张桌子,两条凳子,真的是只能凑合啊。
“我不睡,你们打盹眯会儿,我出去外头看着。”月染扔下话头抬脚往外走。
屋内四人目目相觑,容洛说:“我出去守着,你们睡吧。”便也紧随着出了屋。
“这……”娓娘和扶沐两两相望,然后为难地看向佩佩。
她们没有什么主仆观念,跟七姑娘也论不上主仆,但不管怎么说实在不应该让七姑娘出去外面守夜。
佩佩其实也是担心的,她别的不怕,就怕小姐身子见风不好。眼下也没别的什么办法,只好先安抚她俩,说:“睡吧,你们都不会武,他们在外面有伴没事的。”
说罢,佩佩看见红衣少女也跟着出去了。摇摇头,倒也没跟着过去看看。
在屋外坐着,身后传来脚步声,月染回头望去:“你怎么出来了?”
是红衣少女。
“我来看看你啊,区区一个凡人,哪里好了?”
“好像从第一次见面起,姑娘就格外讨厌我。讨厌我的人,自然是不会知道我哪里好的。”月染淡淡地笑着。
“你说他知道你的好吗?你觉得他对你好吗?”红衣少女一张嘲讽脸靠近她,笑得妖媚勾人,“我告诉你,你带他去赏雪遭遇雪崩,是我做的手脚。他不是不知道,但他跟我家主人交情深厚,因此没有责难我。他和我家主人早已经是众人眼中的一对,你个不要脸的凡人……”
月染形容不出来此时的感觉,觉得可笑,这个姑娘的说辞太可笑了。
“你不相信?没关系,以后你会相信的。”
容洛来找她,看到她一个人在发呆,把一束薇草给她。
“给你。”无双的面容,笑如桃夭。
“给我?”还真把薇草给她啊,“采薇出自诗经,是有着追忆思乡的意思,你这是想家了吧。之前你说此生不悔做她随从,却没说把一生都交给我。想走,你就走吧。”
“我们不是都定亲了吗,你说春暖花开,我们就完婚的。”
月染很想问,那个与他天作之合的女子到底存不存在。红衣少女说的,害她伤了眼睛的雪崩真相究竟是不是那样。
可对着他的脸,她什么都问不出口。
“容洛,上元节那日,满城铺满琉璃灯,我站在高台上,在灯火辉映下,看到你站在众多求婚者中,鹤立鸡群。遗世而独立,翩若谪仙。”
“当时我就在想,这个人啊,陪了我很久,为我做了很多事。点点滴滴不至于让我受不了,又不会让我深感愧疚。要是这个人喜欢我,多好啊。”
容洛弯下眉梢:“我确实是喜欢你的。”
“我这只眼睛,是不是跟你的故人有关?”月染握紧了腰上缠的软剑,终于把心头最想问的话问出口。
容洛沉默了。
沉默就是不否认的意思。月染笑了笑,抽出软剑,恍如银蛇出没,快如闪电。
双眼泛着红,月染却迟迟下不了手。本该提起剑刺过去,穿过他的衣裳,划破他的肌肤。
可是……
她动不了。
“想走就走吧,不用留给我什么温情。”背过身,月染知道她输了,输给了心。
嘭!
湖面上方绽开一个烟火,错落的花火里映着他错愕的神情。他何时说,他要离去了?
湖畔的渔火在烟火声里被点亮,照得黑夜有如白昼。
屋内的四人听到声音跑出来看,好美的烟影……
容洛对着红衣少女笑,笑容艳艳:“我说过的话,你似乎没听进去。既然无心,要心也没用了。”
捏了个决,把她的内丹扣住,封锁起来。红衣少女十分痛苦地在地上打滚求饶,可他一眼都不看。
月染她们不晓得这番变故是为了什么,美丽的烟火也顾不上欣赏。
被扔到地上的微草,又被容洛捡起来,拿在手上看。
“送你微草,你说我思乡,却不知我本意。”容洛的手冰冰的,触上月染的额,“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何不多想一点,我的本意是,你是我的家啊……”
低声笑着,好听的笑声在黑夜中响起,听得在地上的红衣少女惊骇不已,连连讨饶。
“如然小姐,求求你救救我!我再也不敢了!”红衣少女想抓月染的裙摆,明明今在咫尺,却总也够不着。
月染手里还握着软剑,不知如何回应深情款款的人,也不知如何回应痛苦不堪的少女。
容洛抬起她的手,把薇草交到她手上。软剑割伤了他的手,红哒哒的血顺着掌纹流到薇草上,他也恍若不觉。
“阿若,我把我的家交给你保管,流血立誓,就算是粉身碎骨爬也要爬回来你身边。”
一腔好嗓,说着决绝的话。月染低头看了一眼沾血的薇草,何必……
她已是个将死之人。
“你放了她吧。”有着湖光水色,错落的烟火,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