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东西那一头黑白相间、极其凌乱干枯的头发就像他喜欢扣脚闻手一样是一个标志性特征,对木凡来说再熟悉不过,所以当他摊开那个纸团看到那撮头发的时候,便知道这是老东西的,这证明了他那股不祥的预感很准确。
将纸团重新卷了起来,放于掌心内用力一捏,纸团以及包着的头发立即粉碎成粉末,随手一抛便洒在篱笆门边的花草之上,无论外面多么的凶险危机重重,木凡总是尽力以自己的身躯和能力挡在门外,给父母一片安静安稳的空间。
老东西肯定是已经落入他人手中了,至于原因还在猜测之中,这些事情自然是不能跟父母说的,所以他背着裂天长刀独自出门了,向着武殿区十八号走去。
木凡住在三十九号,与十八号相距不算很远,隔着一条街道,不过五六百米的距离,即使是缓步行走也花不去多长的时间。
走在街道上,夕阳余晖拉出了一个长长的影子,夕阳灿烂满天红霞,越是靠近十八号,木凡的眼神就越发冷冽,无论是陈之平将他堵在练武阁以语言侮辱,还是洪月生重金让亡命之徒在半路截杀差点让他丧命,都未曾让他如此愤怒过。
无论多猛烈多阴险的打击报复,他都觉得无所谓,只要敢来他就敢直面应对,但让他无法接受的是祸及家人的做法,因为家人是他的逆鳞,以家人的性命来威胁这种卑鄙无耻的举动,让他不可抑制地涌出一股阴冷的杀意。
越愤怒,他的杀意就越强,人也显得愈发平静。
当木凡走到十八号时,最后一缕阳光刚好被天地黑暗吞没,武殿区的街道上只有一片模糊的灰白,远处的防风灯在陆续被点亮,逐渐向着十八号这边靠近。
院子内两边各点了三个与街道边上相差无几的大灯笼,还有几个火把旺盛地燃烧着,将整个院子都照亮了,所以无需推开篱笆门进去,隔着半人高的篱笆墙就能看到院子里的三个人,中间一个披头散发,裸着上身,瘦骨嶙峋的躯体上遍布道道伤痕,那双被朵儿洗的干净泛白的布鞋如今染上了点点猩红。
老东西两手被绑住,两脚离地被吊在树下,头部耷拉下去,被染了鲜血变成黑白红相间的凌乱头发遮盖住面部,阵风拂过,整个人便轻轻摆动一下,看不出是生是死。
另外两人都坐在椅子上,在老东西左边的是陈之平,右边的则是陈清风,俱是用嘲讽和可怜的目光望着篱笆门之外的木凡。
从得知老东西没有回家到收到那个婢女送来的纸团,木凡的猜测一直都没有变过,与他有仇怨又会使出如此阴险卑鄙手段的人,只有可能是陈之平,这个曾经被他打断了腿,打掉一口牙齿的骄傲富家子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报复,以洗刷平生未曾有过的耻辱。
有这个想法的当然不止陈之平一个,还有他那个已经达到了六品武士的叔叔陈清风,只不过以前有伍老古董这个强大的拳头在保护着木凡,他们虽然恨的咬牙切齿,却不敢有任何的报复行动,如今伍老古董离开生死未卜,并且很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他们终于忍不住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他们当然不敢直接冲进木凡的家将他一家斩杀灭口,毕竟在武殿区内还有很多实力在他们之上、随时关注各处情况的武者在,一点被发现他们严重违反了武殿律例,那他们的结果不会比木凡一家要好。
站在篱笆门外沉默了片刻,木凡抬步走了进去,老东西虽然与他无亲无故,生性好吃懒做,并且坏毛病坏习惯多如牛毛,但毕竟在家里住了那么长的时间,母亲杨素兰也把老东西当亲人长辈一样孝敬着,这其中的意义他当然也了解,所以后来他也认可了老东西在家里的地位。
不管老东西有多大的过错,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家吊起来毒打,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不应该不道德的事情,为了报复木凡曾经给予的伤害和耻辱,陈清风和陈之平连道德都丢掉了。
木凡是个自私到骨子里去的人,他曾经跟洪月生说过,谁敢损害他的利益,谁敢伤害他的亲人,他就会像条疯狗一样与人拼命,所以即使知道在陈清风面前拼命只有死路一条,他也毫不犹豫跨入了陈之平的院子里。
“亏你们还是武殿的弟子,竟如此对待一个老人家,你们的武德难道都被狗吃了么?”木凡站在陈清风和陈之平的两丈之前,拳头紧紧捏着,在摇曳的烛火下可见关节由于太过用力而泛白。
“跪下。”
陈清风望了木凡一眼,不屑于理会木凡的责问,端起酒杯轻轻喝了一口,两眼闪烁着怨毒凶残的目光,四周的烛火为之齐齐摇摆了一下,差点熄灭。
作为一个通过长期努力修炼打拼才有如今六品武士实力的武者,陈清风觉得自己很骄傲,除了有一个财力庞大的家族之外,还有武殿武者这个高贵无比的身份,因此即使在城主盟和天地帮那些七八品武士实力的武者面前,仍然可以高傲地仰着头,当他自荐到戚疯子之下甘愿当狗之后,便显得愈发的骄傲。
可是当他春风得意之时,却被木凡这个被他视为蚁蝼的武殿外门弟子扬言说只需十年,可将他视作蚁蝼,感觉被侮辱了的他震怒之下想将蚁蝼碾死,却遭到伍老古董强力的阻止,并且不得不地下高傲的头颅,在一众十多岁的少年面前像极了一只蚁蝼。
加上陈之平被打成拐子、打落了门牙,让陈家脸面丢尽,所以对木凡的怨恨便越发的浓烈,无时无刻不想将木凡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尽煎熬折磨永不超生。
总殿主壮烈离开形成的巨大漩涡,将本想置身事外的伍老古董也卷了进去,于是陈清风的机会来了,便有了眼前这一幕的场景。
“砰~”
陈之平一脚踹在老东西的身上,令老东西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整个身躯在树下摇晃不止,从身上留下的鲜血顺着摇摆的方向甩了出去,染湿了地面。
“我叔叔让你跪下,你没听见吗?”陈之平站了起来,脱落的牙齿用兽骨装上了,不至于开口说话漏风而含糊不清,他对木凡的怨恨要比陈清风大了许多,毕竟骨折掉牙、被人嘲笑讽刺的是他,牙齿没有装上、骨折没有好之前硬是在家里躲了一两个月,现在回到武殿还时常被人当作笑话在议论。
他比谁都希望能将木凡踩在脚下,就像当初木凡踩他那样一脚踏在胸膛上,再一脚踩在嘴巴上,受的耻辱必须要对方的耻辱和鲜血才能洗刷,一想到待会可以尽情折磨木凡,他就兴奋激动得面部肌肉不断抽动,因此面部扭曲表情狰狞。
木凡扫了陈之平一眼,没有理会他,而是对陈清风说道:“他一个老人家不偷不抢,手无缚鸡之力,即使有错也不是什么大错,不至于被你们如此折磨,如果他真有什么不对,我替他向你们道歉。”
三品武士在六品武士之前,确实可以说是一个蚁蝼,动起手来估计连一招都招架不住,为了老东西的性命,即使面对的是曾经骂过他-娘亲、对他怨恨无比的陈之平和陈清风,木凡都愿意作出退步,
陈之平抽出腰间的长剑,在老东西身上划出几道伤痕,狞笑着说道:“这老鬼竟然拿着假的‘霸刀三式’骗了我一百两银子,你说是不是该死?对了,你这么在乎他的生死,难道你是他的孙子?看起来真不像啊,难不成上次被我猜对了,你娘亲偷汉子,生了你这个野种出来?哈哈。”
木凡紧捏着的双手猛然用力,拳头上的关节咯咯作响,双臂肌肉绷紧,青筋根根凸起,一身灰白色长袍像是被注入了一股风,微微向外一鼓,烛火一阵狂乱摇摆,同时,背后的裂天长刀‘嗡’地发出一声轻微吟响,结实的地面以他为中心出现了无数道微细如发的裂纹。
用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吐了出来,满腔怒气随着一口浊气呼出,鼓起的衣服也随之轻轻落下恢复原状,木凡松开拳头望向陈之平道:“我十倍奉还,赔你千两。”
过了十多年穷日子,木凡不是没有向人低过头,相反低头的次数估计比仰头的次数要多得多,奴颜婢色、低声下气无非就是为了让父母活下去,也让自己活下去,所以无论别人如何打骂侮辱热嘲冷讽,虽然做不到以笑脸相对,但也能忍声吞气谦卑退让,达不到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境界,但也知道忍让一步就有饭吃,有银两买药的浅显道理。
只是这么多年来,还没有谁如此无耻侮辱过他和他的父母,如果是在往常,早就已经拔出了裂天冲上去拼命厮杀了,可是今天不行,因为老东西还被吊在树下,陈之平只要长剑一伸就能要了他的老命。
木凡是说过不介意为他抬棺,却不能因为自己而让老东西遭受不测。
“千两?我陈家最不缺的就是银两。”
“那你想如何?”
陈之平没有答话,而是身子向前一闪,‘跌浪腿’连续踢在木凡的胸膛上,发出了一连串的‘砰砰砰’的响声。
木凡没有还手,也没有躲避,硬受了陈之平十多腿,往后退出五六米远,体内一阵的气血翻腾,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放了他,你想要怎么报复,大可以冲着我来。”木凡擦去嘴角血迹,强行将气血压制了下去。
陈清风站了起来,抓起老东西的头发用力往后一扯,令老东西的头往后扬起,露出了那张沧桑苍老的脸庞和一脸的痛苦神色,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你一个贫贱的人就应该有卑贱的人生,真以后自己跃过了龙门就能成为人上之人?我知道你心有不服心有不甘恨天不公,可这天下哪里有那么多公平之事。既然我敢不讲道德不讲道义做这么卑鄙无耻的事情引你过来,就不会在乎别人骂我阴险毒辣小人一个,以大欺小以强欺弱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以你的天赋和努力,确实很有可能在十年之后轻易将我碾碎,但我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所以今天我就要将你玩残玩死,让你死心绝望永不能翻身,至于这个死老鬼是生是死,就要看我玩得开不开心,看你配不配合了。”
望着木凡脸上的愤怒、无奈和绝望,陈清风感觉将积淤于心的怨恨通通发泄出去,觉得无比的畅快淋漓,一把抓住老东西的手臂,狞笑着说道:“跪下,否则我卸下他的一条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