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汗老父的家在呙流村的最里面。看上去与洱海的房子差不多(事实上这里每户人家的瓦板房都差不多一个模样),只是要更旧些,一看就是经历过时间的啃噬的,刚踩上竹梯便是一阵“吱呀吱呀”声,估计没过几年就会自动坍塌。而格汗老父给我的印象和他的房子差不多。
他似乎已经老的不能再老了,看起来和赫连老太差不多的岁数,却没有人家那般精神矍烁,剩下的只是残喘延活,一身年轻时的壮硕肌肉现在干巴巴的缩在身上,难为他五天前还能站起来到该腾家把那怪胎的脐带斩断。
五六盏煤油灯和火塘中的火将内屋照的恍如白昼。屋子里还坐着几个彝人,估摸着他们就是和二傻打斗的那几个,现在正一脸敌对的看着二傻,二傻像没有看到般,冷冷的瞧着盘腿坐在榻上正给该腾缝断指的格汗老父,我看他一到晚上就跟冷面杀手似得,连忙捣了他几下,低声说,“在人家地盘上,你可千万别动刀动枪的啊!”
二傻摇了摇头,似乎他的本意也不是这样,指了指格汗老父的身旁示意我看。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格汗老父身边放了一个奇怪的圆扁壶,壶身极矮,看上去高度只有四五厘米。那壶有壶盖有壶嘴,壶盖是由上好的楠木制成,壶身却是棕色土陶,即便画有流畅的图案,与那壶盖还是很不相称。我再仔细看那壶盖,发现上面刻有镂空精致花纹,似乎刻的是几条扭曲的怪虫。靠,要是用这种盖子上带镂空洞的壶子烧水,估计烧一辈子水也不会开,那这老东西拿这玩意干嘛呢?里面能装什么东西?
我正想问二傻,却见格汗老父将该腾的手指包扎好,对他用彝语说了句什么,声音粗嘎。那该腾点了点头,对屋里的其他几个彝人说了几句,又狠狠瞪了我和二傻一眼,就离开了。
一时间,屋子里就还剩二傻、我、洱海和格汗老父。那格汗老父看也不看我们,自个儿在那洗着刚刚帮该腾缝针时沾到手上的血污,我以为他洗完了就会跟我们讲话,谁知他擦干了手,抚了下那扁壶,就盘腿坐着闭上了眼,就跟坐禅一样。我和二傻站在屋内,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于是我偷偷拽了拽洱海,意思是要不要提醒一下那老东西,总不至于让我们在这儿干站着看他在那儿坐着吧?谁知洱海只坐了个禁声的动作,便又恭敬的低下头等待格汗老父发话。
我在心里哀叹一声,得,名人都喜欢耍大牌,看来只能等了。又看看身旁的二傻,他还是那般冰冷的眼神望着格汗老父不做声。
我又瞅着格汗老父那张陈皮老脸,怎么看怎么像具干尸,可能人老到一定程度都会变成这样。看着他就如入定了般,我心道,好多老僧圆寂了都会这般无声无息的坐着,看这格汗老父胸膛一点起伏也无,会不会也圆寂了?人老成这样,似乎随时都可以走,莫非真被我猜中了?
我正想让洱海上前看看,谁知那老东西咳了一声,悠悠睁开眼睛,对我们说了句话。洱海翻译道,“格汗老父问你们来呙流村是做什么的?”
我心道,这老家伙看着就跟要成仙了般,当然不能把他当作洱海来骗,再精明的猎手也兜不过他老狐狸啊,于是就说,“我爷爷就是在这个村子里出来的,他老人家去世前一直念叨着要回来看看,我代表他老人家来完成未完成的心愿,顺便这也是政府的意思。”
我面不红心不跳的编完这一大段,觉得甚合心意,言辞既恳切又圆了之前我在洱海面前说的谎,可谓一箭双雕啊!
洱海将话翻译给格汗老父听,格汗老父怔了怔,随即又缓了下来,喃喃说了一句话。洱海道,“格汗老父以前收养过一个孩子,可惜他后来不知去了哪。”
我心一动,难道他就是收养我爷爷的那个农户?如果是,那我要不要认亲呢?
正想着,用余光偷偷瞥了眼格汗老父,只见他眯着眼直勾勾的看着我,似乎在仔细研究我的每个动作神情。我心里一惊,乖乖,幸亏我没脱口认亲,这老东西摆明了是在放话吊我破绽啊!我记得爷爷的笔记里曾说,他那个啊爹看到了后院里人形猞猁样的他,就算不确定,那老头回头再看自己收养的孩子没了,肯定也能猜出个八九分,估计爷爷当时肯定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跟杨国安离开这个村庄。如果我刚刚要是认亲了,这不摆明了就承认自己是妖怪了么?这格汗老东西说不定并没有让那几个彝人回家,只是让他们在外守候,万一他要是发现我们一个破绽就会让那些人冲进来灭了我们!
我背脊一阵冷汗往下流啊,这老不死的怎么到老了还这么会算计人?幸亏老子眼尖头脑灵光,不然早就着了你的道了!
我面上叹息道,“哎,人的命不同罢了,当年我爷爷将我祖父祖母都接出了村,这才有出生在北京的我呀。”
(以下格汗老父的话均是由洱海翻译。)
格汗老父仰了仰嘴角的干皮,道,“哦?你那祖父祖母还真是命好啊!不像我这一把老骨头的,还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咽气了呢!”
我呵呵笑着,心却跟擂了几百张鼓似得,咚咚咚的停不下来。我草,这老东西跟我说话怎么老是要针尖对麦芒?就跟非要要我死不可。祖上保佑啊,千万别让我栽在这老东西手里!
那格汗老东西又刁钻的问了我几个关于祖源的问题,我绞尽脑汁胡编了几句话应付他,脑细胞死了有千万,对于实在编不上来的问题,我只好说,“格汗老父,这祖辈的事我这种小辈实在摸不透,总不能胡编乱造几句给您吧?您要是想听,等我回去把我老爸拉过来,让他给您讲,成不?”
那格汗老东西似乎折腾也折腾够了,有些劳累的闭了闭眼,眼珠在皱巴蜡黄的眼皮底下转了转,问我道,“你们为何要断该腾的手指头?”
我心说,本来就是你们先要要我们命,还不许二傻断你们一个人的手指头了?嘴上却恭敬的说道,“格汗老父,我们确实是逼不得已啊,人命关天,我兄弟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请您明鉴!”
我这一出唱的直像《包青天》,那格汗老父想必是没听过,哼了一声竟也没追究,估计他也知道自己理亏,我这样好歹也给他找了个台阶下,他也没理由找事。
就在我以为我和二傻终于要熬出头了,那格汗老父突的把话锋一转,问道,“我听该腾说,你们能捉住那怪胎?”
我满头虚汗啊,该来的总归是要来啊!这老东西记性咋就这么好呢?怎么没得老年痴呆的呢?我草!
我弱弱的笑了一声,不答话。
格汗老父冷哼了一声,道,“不管你们有没有本事捉得那怪胎,你们既然答应了就要去!”他又怪异的笑了一声,“还有,我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在那兔洞里又另挖个洞逃跑呢?”
我心里突感不妙,问道,“那……您说怎么办?”
格汗老父咧了下嘴,露出一口黄牙,说,“给我这虫蛊咬一口,我就相信你们。”
我看向他所指的东西,死亡了一半脑细胞的大脑里顿时又一个晴天霹雳。
他指的赫然就是他身旁那个圆扁壶!我的天,里面装的是只……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