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阳光正好,我坐在庭中的大理石桌前绣着一方鸳鸯戏水手帕,银针握久了不免有些汗渍,滑滑的捏不住,便道:“迎春,我累了,陪我进去看会儿书吧。”
我把针线筐递给迎春,她瞧了一眼未绣完的手帕,歪着头说:“今日小姐的绣样倒和往日不同,平时小姐都爱绣些花花草草,今天竟绣了一对儿鸳鸯呢。”
我看她脸上止不住的笑意,顿时明白了过来,羞红了脸道:“都怪我平日太纵你了,小丫头竟故意来取笑我。”
迎春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姐别急嘛,迎春给你赔不是了。现下齐王派媒人来向老爷提亲,小姐平日里倒端庄,可迎春一看这手帕就知道小姐的心思了……”还没等迎春说完,我又羞又急,追着她便要打,主仆俩一路闹着进屋去了。
是啊,鸳鸯戏水,女儿家的心思,不经意的便流露出来了。
前几日,我被爹娘叫去内堂,爹爹带着温和的笑说道:“意真,转眼你已十五岁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我虽然料到爹娘要跟我说这些,但还是羞得满面通红,低头揉着手中的丝帕,小声说道:“爹,女儿还小,还想多侍奉您两年。”娘与爹不同,爹平日里只一心把我往大家闺秀里养,以求将来能嫁得贵婿,为人正室,震方家门楣。而娘则更疼我,不拿那么多规矩约束我,私下里我也只爱和娘撒娇。
娘见我一副娇羞的摸样,忍不住爱怜地唤我的小字:“妍婉,娘以前就跟你提过,世家里的女儿是要比寻常女儿家早婚,如今你是家中长女,要不是你长姐早早的去了,爹娘还可以多留你两年……”说到这里,娘忍不住拿手绢拭着眼泪,爹爹神色也颇为动容,我亦是眼泪汪汪。
我本是家中第二女,长姐方意如大我七岁,听爹娘说,长姐天生丽质,小小的一个人儿便如出水芙蓉一般,令人见之忘俗。又因爹娘的悉心培养,才七、八岁便有了大家闺秀的气韵,但身体一向孱弱,在十岁那年得了一场急病,加上素日里的体虚,竟没能救过来,爹娘的掌上明珠就这样香消玉殒。其实我对长姐的印象颇为模糊,在她走的那年,我才三岁,只依稀记得长姐总是爱陪我玩耍,教我认字。长姐一去,爹娘几乎悲痛欲绝,肝肠寸断,幸好还有我承欢膝下,以抚慰她们的丧女之痛。只是自长姐去世后,爹爹对我的教育更加严格,许是把对长姐的期望寄托到了我身上吧。
娘缓和了一下情绪,继续说:“你弟弟才六岁,方家如今只寄托在你身上了。现下齐王对你有意,想上门提亲,爹娘想问问你的意思……”
齐王,是当今皇上第三子,颇负贤德之名,自从搬出宫开府另住以来,声名渐起,一时竟有要压倒太子之象。他自然是爹爹眼中的贵婿,以前偶尔听爹爹提起官场之事,爹虽然是正三品吏部右侍郎,看似风光无限,但其实吏部官员势力不一,每个人都有靠山,其中关系盘根错节,表面看似一湖静水,实则暗潮汹涌。爹爹一向少言寡语,明哲保身,有一次还显些成为官场斗争的牺牲品。若能与齐王结为姻亲,不失为找到了一个好靠山。可是我又不禁疑惑,一般的世家女子都是嫁与寻常官宦子弟,而皇家也通常只与公侯结亲,虽说现在我已到嫁龄,也有不少官宦世家托人来打听方家大小姐,但也不至与皇家牵连,况且我与齐王从未谋面,怎么齐王会对我有意?或许是爹爹为官久负清名,又或许是听闻方家家教森严,大小姐定是大家闺秀,德才兼备?
爹娘看我不说话,只是蹙眉低头沉思,以为我不同意这门亲事。“妍婉哪,爹爹都是为了你和咱们方家呀!若你为齐王妃,定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我们的掌上明珠能有个好归宿,爹娘也能放心哪!”爹爹甚少与我说这样亲密的话,我不禁动容,况且爹娘从小就教育我,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婚姻之事本就该爹娘做主,而且这桩婚事对方家有利无弊,如今方家人丁稀少,弟弟也才六岁,暂时还指望不上,况且爹爹年事渐高,不能不为方家打算。我身为方家长女,自当为父亲分忧,方家的门楣自然也要落到我的肩上。
我虽然久在深闺,但是也偶尔听过齐王的盛名:齐王面容英朗,才能卓著,又能礼贤下士,这样的男子,我也不是不仰慕的,只是我和他从未见过,心里还是不免担忧。
我抬头看见爹娘殷切的目光,定下心思,一字一句说道:“女儿但凭爹娘安排。”
次日,齐王便派媒人前来提亲,接连几日,家中都在忙于定亲的礼节。我既心意已定,便日日陪娘一起精心挑选着要带入齐王府的嫁妆。
又过了数日,圣旨终于下来了。爹娘领我跪于正堂中,只听到皇宫内侍朗声读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吏部右侍郎方信山之女方意真品貌出众,行端仪雅,温良敦厚,朕闻之甚悦。今皇三子禹仍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二人良缘天作,今特将汝许配皇三子为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至此,我便完完全全是齐王妃了,只等良辰吉日完婚。
由于是待嫁女儿,不便再与外人相见,更是因为要嫁与天潢贵胄,府内府外添了许多齐王府派来保护和侍奉齐王妃的仆婢,又有礼部官员往来议礼,连父母亲眷也不能随时相见,我便由迎春陪着呆在房间,看书绣花打发时光。
这一****坐在窗下的书桌前,托着腮望着窗外摇曳的柳枝出神。我的夫君——齐王,到底是怎样一个男子?我对他并不了解,更无任何情分可言,不知往后能否夫妻和顺。这样想着,不免又有些后悔。平日里读诗经,懵懵懂懂的就为那些情谊缱绻的文字红了脸。我私下里也曾想过,以后一定要嫁与一个像齐王一样英武不凡的男子,夫君能爱我敬我,婚后夫妻琴瑟相和,白头到老。不过转念又一思索,像齐王这样的翩翩君子,不知是多少闺阁小姐的春闺梦中人呢,想到这里,也就一笑了之,不再挂怀。或许是天意吧,不过是从前一瞬间的想法,如今竟然成真了。我的心又变得柔软起来,即将嫁做人妇的羞涩,对夫君的期待,和对今后生活的憧憬,几种情愫纠缠在一起,久久难以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