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锦官城后,在前往江陵的途中,雁铭才真正体会到大诗人李白所描述的:“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这条路上山峦交叠,路径崎岖,瀑布飞湍,林深叶茂。仰头望天,时而山石交错难见天光,时而天仅一线飞鸟难过;前路蜿蜒,往往临近悬崖以为绝途,不想峰回路转,转过弯去又见歧路。
可想这样的重山险阻,这样难走的入蜀之路,当荆州有失的时候,入川求救的人要耗费多少时间才能抵达呀!现代那些认为关羽之死,乃诸葛亮拖延发兵所至的人,是多么的荒唐可笑,多么的想当然。
虽然连日来骑马赶路很是疲惫,但雁铭却还是精神奕奕,好奇心不断。这可是距离现代一千八百多年前未经修葺的蜀道啊!眼前就是造物主勾画出的最险峻的一条危途,这未经雕饰的奇险景色让她不由的兴奋激动。
“这么多天,这么危险难走的路,雁铭你的精神怎么还是这么好?”关兴看到她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不禁有些挠头,这丫头当真不知前路难行生命可贵么,怎么这样不知惧怕。
“嘻嘻,这不是多亏了你这位好师傅每天陪我骑马练习,你看把我训练的多结实!”雁铭嬉笑着弯起手臂对关兴晃了晃拳头。
她是感激关兴的。能在初到蜀中之时,早早遇见这位与自己年龄相仿又天性豁达的少年将军,是她的幸运。即便在不久前她已经委婉的拒绝了他的心意,并在那一瞬间清楚的捕捉到关兴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和难过,但他仍只是笑着要她不用介意太多,即便只算良师益友,她还是应该收下脱尘。而今他受诸葛军师所托,千里迢迢的护送她去荆州,怎能不让她心愧万分,感激非常。
一路说笑,路途难行,却也不算寂寞。在傍晚即将来临的时候,不经意间雁铭又一次看到半山林间有一个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这几日来她不只一次的看到过这个奇诡的人影。起初她只是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后来又认为,也许是什么动物经过。但这一次,她已经清楚的肯定那是个人影,因为他已经由远远的飘忽不定,变成逐渐接近他们这一行人了。雁铭甚至感觉到因为这个人影的接近,而让脱尘都变的有些烦躁不安。
她小声的问身旁的关兴:“安国,你看到山上那个白色人影没有?他好像一直跟着我们呢?”
关兴耸耸肩膀,不动声色的对雁铭说道:“老早就发现了,现在我们还是佯装不知,等他再靠近些就将他拿下。”雁铭心领神会,不再去刻意注意那个身影。
夜幕降临要安营时,关兴突然调转马头,朝后面奔去,眨眼间的功夫,一人一马已奔到白影所在的山壁旁,也不等马儿停下,他双臂在马鞍上一撑,整个人跃起扑向山壁,似乎来路上早已看准落脚之地,在山壁上腾转跳跃,如同山间敏捷的野山羊般,几个起落就已冲上山崖,一把揪住那个正向营地眺望的白色人影。不用吩咐,关兴随身部下已有两人策马奔出,到山壁旁接过被关兴扯下山崖的白衣人,并用绳索捆绑起来。雁铭侧转马头满眼星星的望着不远处身穿盔甲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安国果真是少年英雄,高手、高手、高高手!
两名部曲押着白衣人跟在关兴后面返回营地。雁铭惊讶的发现白衣人竟然还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长得倒是道骨仙颜,虽然垂垂老矣,但双目却极为有神。老人丝毫不在意被捆绑着双臂,反而极有兴趣的打量着营地前身着男装的雁铭。
她抬头看看两边险峻的山崖,不由暗惊,此人怎么能在这样的道路上跟踪他们这么久?
“你是谁?是哪里派来的细作?”关兴转身站在雁铭身侧,厉声问道。
“老夫不是细作,只是一个山野采药人罢了。”老头坦然的回答了关兴的问话,可是眼睛却仍然一直盯着雁铭。
关兴看了看部下拿过来的竹篓,确实是一些草药植物之类,还有一块长相奇特的石头放在里面。他不喜老头盯着雁铭,仍然厉声问道:“既然是采药,何故连日来一直跟着我们后面窥探?分明是在说谎。”
“将军言重了,此处只有一条蜀道,怎能说是跟踪?”老人看着关兴缓缓的回答道,带着一种不屑的语气。
关兴有些被他的这种语气激怒,但却觉得这老头说的也有些道理,难以反驳。
这时马良走过来,在关兴耳侧轻声说道:“此处险峻,此人又来的诡异,不可不防。不如先绑了,等到了前面城里再细细审问。”
关兴点点头,命士兵将老头绑起,然后带人在山边树林安营。
雁铭回头看看那个老头,见他被士兵绑在树上结结实实难以动弹,突然有些心生怜悯。
夕阳西下,夜色来临,山路上更加黑暗。雁铭在自己单独的小帐篷里吃过干粮后,感觉闷热,便走出来透气。不远处的大树下绑着刚才抓到的那个老头,看守他的士兵正聚在旁边不远处吃饭,昏暗的篝火映照下,她看到那老头似乎有些瞌睡。想了想,转身回去拿起一些干粮和一个水袋,轻轻走到老头跟前。
“老人家,我喂你吃儿点东西喝点儿水吧。”
老人抬起头眯着眼睛,看清是她,便点了点头。雁铭随即把干粮掰碎,一块块喂到他口中,间或举起水袋给他灌几口水。等他吃完,雁铭暗自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正打算离开。
老人突然开口问道:“公子可否放老夫离开?”
“这……恐怕不行,我既非营地主事,也并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怎能私自放你。”雁铭虽然心中不忍看一个老人家这样,但还是不敢擅自放他。
“公子心地善良,可知我家中还有两名幼童。出行前,只给他们留了五日的食物。如果不能及时回去,他们就会因饥饿而跑出去寻找食物,山中野兽往来频繁,恐生不测啊!”老人说着说着不禁潸然泪下。
看到白发苍苍的老人这样,她的心不由揪紧。在这个战乱不断的时代,普通百姓想要好好活命是多么的不容易。
“你真的不是细作?”雁铭开始有些犹疑,不知该怎么办。
“公子太多虑了,我这种临近黄泉的老头,谁会要我做细作呢?”
“可是看你在山间行走自如,敏捷如豹,想必也不是普通人吧!”雁铭再问。
“呵呵,早年练些健体拳脚,又常年行走山间,熟能生巧而已。现在战乱四起,民不聊生,往事不提也罢。老夫不过是躲在乡野间的赤脚医生而已,”
雁铭见老人说的坦然,再次叹了口气,就算她犯傻好了,她始终觉得此人眉目和善不像奸邪之人。看了看不远处的士兵正聚在一起摆龙门,没人注意这里,她抽出腰间短剑,割断了绳子。
“你赶快走吧,我希望我没有放错你。”
老人扯开绳子,拿起脚边的竹篓说道:“救命之恩,定会报还。”
雁铭摆摆手,转身走向自己的帐篷。老人在她身后捋着胡须露出笑容,之后几步便隐入树林不见踪影。
翌日,关兴得知是雁铭放走了那个老头,也没有再追究,只是告诫她:“雁铭,在这乱世太善良会丢掉性命,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没想到快要到达城郭的一个夜里,雁铭再次遇到那个白发老人。
那天夜里,雁铭睡不着觉,走出帐篷外瞎转悠,借着周围篝火的光,又晃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心中一惊,莫非这人真的是细作?不知为何,明知有危险,她还是快步追了上去。谁知这老头见她追来,竟然停了下来。
雁铭攥了攥手中的短剑问道:“老人家为什么又来这儿?难道你真是……?”
白衣老人摸摸胡须笑道:“姑娘不必怀疑,我只是来找你。”
“找我?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子?”雁铭狐疑。
老人笑着点点头:“嗯,岂止知道你是女子,我还知道你并非常人。”
雁铭一惊,稍稍退后几步,不动声色的说道:“你究竟是谁?你一直跟在我们后面是因为我吗?你认得我?”
老人呵呵一笑:“非也,我不是跟着你,也不认识姑娘,我是跟着它。”他指指雁铭头上的玉簪。
雁铭取下别在发髻上的玉簪,感觉来到这个时代后变的温热的玉簪,现在竟然变得灼热,她不禁疑惑的看向老者。
老人从手中的竹篓里,拿出上次那块奇怪的石头,郑重说道:“姑娘可知道三生石?”
“三生石?听说过,那不是佛教中所说的……”雁铭顿了顿,在记忆中搜索有关三生石传说。
老人摇摇头,说道:“三生石生于天地之初,石中有奇玉,乃是上古时期的异物,怎会是那外来教派的东西。哼……”
雁铭看着有些微怒的老者不禁腹诽:看不出来老头还是个狂热的宗教信徒。
“那老人家定是道家高人了,但不知这三生石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小姑娘难道不知你的玉簪就是三生石中的玉所雕琢?”
雁铭有些匪夷所思的看着老人,茫然的摇了摇头。
老人继续解释道:“几日前我在山中采药,此石骤然发热。我找到你们一行人,并一直跟随,发现离你们越近,这石头越热,我就知道三生石在你们之中。那晚你心善为我送来食物,我当即发现你头上的玉簪微微放光。”
雁铭瞅瞅那块石头,什么上古异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怎么听着像玄幻小说。
老人见她一脸不信,就继续说道:“三生石,天地之初的奇物,两两相伴而生,一为阳石、一为阴石,阴阳永相伴。”
他的眼睛盯着雁铭手里的玉簪“雕琢你的玉簪的白玉,就是从三生石中脱胎而来的,而且你应该还有一只才对。唉!可惜了……”
雁铭越听越迷糊,“老先生你说的未免太玄乎了吧?”
“呵呵,你还不信?那我来问你,是否曾有两次遇险几乎丧命?是不是每次都随身带着玉簪才获救?而且……你应该不是这世上之人。”
雁铭大惊,再不能保持若无其事的神态,尤其老者最后一句几乎道破了她最大的秘密,“就算是三生石好了,你又怎么能知道我两次遇险?”雁铭想到六岁时,她也曾被孔明救过。
“多年前我有幸得到一对三生石,翻遍古籍才算对它稍有了解。三生石不能同时存于世间,一对毁一对出。之前因为一些事我的一块阳石损毁,只剩这一块存世,也就再不具有三生石的异能了。”
“但它毕竟还是三生石,可以感应到新出世的三生石的位置。多年前这块石头发生过一次强烈变化,我按照它的指引找过去,没想到我还没有找到位置,此石却再无感应,这让我诧异不已。几月前,此石再生变化,却更加短暂,我就更加疑惑了。现在见到玉簪,我才想明白你的阴阳两只玉簪并不都在你手里。而它只有在较近距离才能感觉到单个的三生石。”
雁铭闭了闭眼,她的遭遇确实离奇,无从解释。也许真是玉簪的神奇力量或者是三生石才让她来到这里。
“那为何我感觉不到先生的石头呢?”
“这也是我先前所说可惜的原因,三生石的本质是石非玉,石中玉方显这天地奇物的质朴本色。”老头一脸惋惜,连连摇头,语气中对雕刻玉簪的人充满不屑。
她有些不满,谁又喜欢拿着两块石头到处乱跑?
“老先生可能为我解释,我所遇到的神奇事情?”雁铭满脸期待的问道。
“世间万物皆有遵循的轨迹,我等凡人如何能参透。我得石几十年也不过稍有领悟而已,自己依然困惑连连,要不也不会被你的玉簪所诱跑来见你。不过你这玉簪必是三生石内奇玉无疑,你既然有缘得到三生石,当是有大机缘的人。”
雁铭微觉失望,敢情这老头也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一问三不知啊!看着这人一副道家打扮,怎么觉得他说的话云山雾罩像是佛家之语。
“您找我不会就是只为了告诉我这玉簪的来历和神奇吧。”
“开始是。”老头倒是干脆,“只是前日见你心地善良,今特来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雁铭纳闷:您老人家不是说你不知道么。
“三生石、三生路、三世轮回尘归土。老夫曾因石得救,也因石遇险。”老头说出一句令雁铭惊讶的话。
“会有什么危险?我不觉得。”雁铭反问。
“哈哈,孩子,你难道不知现在要前往的荆州乃是险地!”老人一语道中要害。
雁铭抽了一口凉气,她缓缓的问道:“我会死在那里吗?”
老人淡淡的笑笑,“那也未必。只要你想,脱身也不难,只是怕你一时心善会错过良机。”
雁铭点点头,对于未来的危险她虽能预见,但会是怎样的结果,现在说还为时过早。
“多谢老人家,敢问晚辈该如何称呼您?”
“老夫于吉。”
于吉?!雁铭不由惊呆,怎么可能!
“老先生当真是于吉?您不是早就死在孙策之手了吗?”
老人仰天一笑,“玉能救你性命,石头为何不能救我脱险?”
雁铭不再质疑,她相信此人没有骗她的必要。即使心中觉得这件事匪夷所思,但是她的遭遇却无从解释,就算是给自己一个可能的假设好了。
“多谢老先生特来告诉我这离奇之事的缘由。雁铭会记在心里,天色已晚,老人家请回吧。要是待会遇到巡夜士兵又是麻烦。”
于吉看了看她,没有再说话,转身要离开。
“老人家留步。”雁铭突然又叫道,她握紧手中的玉簪,赶上前两步,深施一礼,有些犹疑的问道:“老先生可知,我和那个两次救我性命的人将来会怎样?”
老头仰天叹了一口气,“三世轮回,三世纠葛,天意难测!孩子,你需谨记玉簪即为双刃剑。”说罢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玉簪即为双刃剑?雁铭在心里反复默念,她似乎隐约明白了这话的意思,她若因玉簪而来,也会因玉簪而去,忽然想起在现代时那首自己喜欢的歌曲:
三生石,三生路,三世情缘尘归土,
但相思,莫相负,再见时盼如故。
如花美眷谁人顾,
浮生无你只是虚度,
似水流年惹人妒,
人间有你却胜无数,
今生的我还在读,
前世诀别的一纸书,
手握传世的信物,
而你此刻身在何处。
……
她与那个人的缘分恐怕终有断绝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