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雁铭辗转反侧,直到渐近天明才昏昏入睡,却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
睡梦中看到家中父亲愁眉不展,面容悲恸,母亲掩面哭泣,捧着她儿时的照片不停的轻唤着乳名:“铭铭——”
她很想快步走过去,好让他们安心,谁知天色忽变,风云翻滚,脚下江河汹涌,惊涛拍岸。
她眼见对岸的父母相携离去,大惊失色,拼命呼喊:“爸爸——妈妈——我在这儿!”
这时,身后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握住她的双肩,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语:“雁铭,莫怕!”
她茫然回头看到那个人淡然的微笑,顿觉心安。
刹那间,乌云散去,江河不见,她与父母仅隔着一道薄雾般的轻纱。
她犹疑着,驻足而立,不敢上前。许久才轻声说道:“爸、妈,我只是去报答一段恩情,不要再为我担心难过。”
轻纱另一侧,母亲泪眼婆娑的看着她,伤心的问道:“铭铭,你怎么能狠心丢弃爸妈?”
雁铭莞尔一笑,“不是丢弃,我到期便归!”
……
“姑娘,醒醒!姑娘,醒醒!”
雁铭惊醒,满面泪痕,双眼朦胧,恍惚唤道:“绿——罗。”
绿罗满脸担心的望着她,“奴婢见姑娘梦中惊呼、哭泣不止,所以将姑娘唤醒。”
雁铭缓缓坐起,环视周围,终于明白原来所有的一切并非黄粱一梦,自己是真的离开了父母,来到了东汉末年的蜀中。
她轻轻摆摆手,“我没事,只是做梦而已。”
绿罗见她已清醒,有些犹疑的将洗好的衣服送到跟前,“姑娘的衣物已经洗好,你——可要穿它?”
雁铭低头看着那件波点雪纺小衫和白色七分休闲裤,再看看眼前屋内的陈设忽然觉得好笑,于是歪着头调皮的看向绿罗:“哈哈,我这样穿出去,会不会被众人围观?”
“呃……姑娘的衣物确是式样新奇,绿罗前所未见,嗯……夫人还命我为姑娘准备了其它衣服,不知……姑娘之意呢?”
雁铭摩挲手中的衣服,有些不舍,虽然心中有些黯然,但还是肯定的点点头,说道:“还是穿你准备的吧。”
这一次再没有支走绿罗,而是乖乖的让她帮自己梳妆。既然今后要生活在这里,当然不能再像昨日那样胡乱梳头穿着了。
看到榻侧是一套新的襦裙,她不由问道:“昨日那件呢?怎么又换了新的。”
绿罗一边帮她挽发髻,一边笑吟吟的说:“一早竹影姐姐就奉夫人之命送来新衣。”
“竹影?”想起那个尖细高挑的声音,雁铭忍不住问道:“是不是昨日像我介绍黄夫人的那个侍女?”
“哦,那是青漪姐姐,最是个心直口快、说话爽利的人,竹影姐姐平日里到是极少说话的。”绿罗忙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她终于可以将那两个侍女对号入座,“那夫人命人送来新衣,还说什么了吗?”
“夫人说:府中女眷少,前两日又太仓促,只好让姑娘穿她旧时的衣裙。之前姑娘昏睡时,夫人就命人粗量了尺寸,赶制了这身,还做了鞋袜,姑娘看看合适吗?”
雁铭垂眸倾听,心中暗暗感激。
侧身拿起黄夫人送来的衣服,是一套齐腰襦裙,虽不是十分华丽,却很淡雅精致。月白色短襦上衣,靛青色的交领上绣着藤蔓缠枝花纹,碧蓝烟罗绸系结束在腰间,色若银霜的长裙及于脚面,露出帛布双尖翘头方履。
穿上这身襦裙,看着铜镜中发如垂云的自己,雁铭有些不敢相信,她究竟是穿越了,还是在另一个身体里重生了。
正当雁铭恍惚愣神时,黄夫人带着侍女掀起竹帘进来,见她这般装容,脱口赞道:“好一个清灵隽秀的女子!”
闻听此言,雁铭面露微红,不好意思的低头说道:“夫人,早安。”
黄夫人微笑点头,伸手拉她在榻边坐下。
“昨夜已听夫君道明原委,我甚是欢喜!今后家中又多一妹妹。我已命人帮你添置新的家具,你可安心住下,如有不足,尽可向我来说,切莫见外才是。”
听到黄夫人这番话,雁鸣心中顿生感动,一扫昨日的疏离感。
“谢谢夫人。”
“才说不必见外的,又何必谢我。”黄夫人拍拍她的手又问:“不知雁铭今年芳龄几何?”
“我,16了。”她忽觉失口,暗自嘀咕是不是应该像古装剧里那样说成是年方二八呢?
“还这般年少,真如亲妹妹一般,以后在府中不必拘礼,尽可以按你的习惯生活。”
雁铭露齿一笑,模仿黄夫人的语气说:“我亦觉得夫人如我亲姐姐一般!”
“如此最好,那妹妹就先好生歇息。有什么事情就吩咐绿罗去做好了。前日大伯之子乔儿从东吴带书信来此,会在府中暂住,今早又要与夫君外出,我且去打点,少些时候再引你去相见。”
黄夫人离去不久,几名下人抬着一些家具器物进来,绿罗就指挥他们把布帐撤去,正要换上粉纱,雁铭扬声说道:“换上青纱就好。”
随后想到诸葛亮一生节俭,便查看了一下搬来的东西,最后只留下一张棚足书案和一只盝頂式竹箱。
她将现代穿着的衣物放到箱底,推到榻侧。又命他们将书案放到窗前,然后便任由他们在屋内打扫,自己独自跑到府中后园闲逛。
看到园中翠竹随风摇曳,池水碧波粼粼,令人心旷神怡。不知怎得就忽然想起母亲曾教过她的一支汉舞,不觉间舒展双臂,竟独自轻舞起来。
诸葛乔随着孔明从假山后转出,沿着连廊向府门前行。一边走一边欣赏园中景致,转往顾盼间忽然瞧见不远处的池塘边有一陌生少女正在随风起舞。
因见她青丝如墨,素颜笑靥,眸转生辉,舞姿轻灵宛若仙子一般,不由驻足观望。
孔明回首见乔儿止步不前,正欲询问,却看见池边雁铭身若凌空飞燕翩翩而舞,颜如芙蓉出水姣姣无浊,不觉中似有一股清泉流入心中。
乔见孔明亦驻足回望,便笑问道:“叔父,此女是否就是下人们口中所传的那位落水得救的异地女子?”
孔明露出温和的笑容,轻轻点头。
雁铭轻舞间忽然撇见孔明与一少年正在廊下遥望,顿觉脸上发热,本想就此跑开。但忽然想起黄夫人说他二人今日外出,便有些异样的心思,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那个……军师怎么会在这儿呢?”尽管觉得有点尴尬,但为达目的还是小声问道。
孔明见雁铭满面绯红,低头斜睨别处,心生好笑,“十年不见,想不到雁铭习得如此妙舞,路经此处,不由驻足观赏。”
闻听此言雁铭大窘,头越发低下去。
此时一个十分干净清朗的声音解救了她,“原来是雁铭姑娘,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不禁抬头看见诸葛亮身边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头顶扎髻下有垂髫,似乎还未到舞象之年。一袭湖水蓝的锦衣,腰系五彩织带,下悬洋红蜀锦香囊。相貌温和,眉清目朗,鼻梁挺秀,只是肤色略显苍白,嘴唇也不如同龄少年那般红润。
孔明见她满脸疑惑的盯着乔儿打量,就随口说道:“这是我的侄儿,名唤诸葛乔。”
诸葛乔?不就是日后诸葛亮过继的长子。想到这儿,雁铭慌忙的屈了屈膝,“公子有礼。”
“昨日在府中听闻姑娘来自异地,举止言谈多有不同,乔心中好奇,今见姑娘轻灵婉约,舞姿翩若惊鸿,实堪称赞!”
雁铭再次窘迫,古人果然早熟,小小年纪说话就咬文嚼字,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还好自己也常读半文言半白话的小说,否则都不知如何应答。
她拭了拭额角的汗水,轻咳了一下,“公子谬赞了。”
孔明看到雁铭面露尴尬,有些无所适从,猜想她可能不善此处言辞。
“我今日带乔儿到乡野查访,你可去夫人处闲谈。”
“我不能与你们同去吗?”她怯生生的询问。
孔明有些为难:“你是女儿家,恐怕不妥。”
雁铭一脸失望。如果她留在这里,却每天只是待在府中又有什么意思?
“叔父,雁铭姑娘初来此地,在府中难免寂寞,不如让她换上男装,扮作童子与我们同往。”
听到诸葛乔的话,雁铭快速的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又满脸期待的仰望孔明。
看到他轻摇羽扇,似乎在考虑可行性,雁铭赶紧趁热打铁:“那个……你们不是到乡野吗?我来到这里也该多了解风土民风,才能早日适应呀!”
“既然如此,那就同去吧。”孔明挥了挥羽扇笑道。
“欧耶!”雁铭欣喜若狂,抬起手臂奋力握了一下拳,然后不管二人惊异的神情,便一路飞奔回住所换衣服。
……
走在乡野小路上,雁铭顿时感到心旷神怡,古代的天空如此湛蓝,风中可以隐隐嗅到花草的香气,一路走来,山林葱郁,泉水涓流,真不负“天府之国”的盛名。
此刻孔明正在田间与几位老农交谈,询问他们小麦种植情况,雁铭见他虽频频点头,眉间却又隐约露出愁色。
这时,一身着绾色长衣的男子上前说道:“军师,今年两川风调雨顺,到秋季必会丰收,军粮无忧矣。”
“幼常,可知我之忧虑?”
“不知,敢问军师何忧?”
雁铭偷瞧了此人一眼,长脸形,高颧骨,浓眉杏眼,青髯薄唇。原来这就那个世人称其“才器过人”,却被刘备一语言重的马谡啊!想到日后的街亭一役,她不由一阵心凉。
“幼常,我军虽军粮充裕,但缺少蔬菜,恐怕对士兵身体无益!我近日遍寻山野,希望能找到一种可长期供应士兵食用的野菜。”
“军师莫忧,可多派人去寻找!”
听到此处,雁铭开始在腹中搜刮历史,建安二十二年正是诸葛亮在巴蜀整顿内务,筹备军粮,备战汉中的时候。好像野史传说,他找到一种野菜,让百姓广泛种植以作军需。但是究竟是什么菜呢?
正想到此处,忽然听到诸葛乔在她耳边悄声问:“姑娘家乡可有便于种植的蔬菜?”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菜,但可以去找,古人不知什么菜能食用,但现代可能早就已经广泛食用,只要找到一种与现代的蔬菜形态一样的不就行了?
于是她瞄了瞄周围,轻声问:“你对这里的山路熟悉吗?”
“经常来叔父府上小住,所以认得一些路,姑娘可有办法解叔父之忧?”
雁铭翻了个白眼,“你可不可以不要总叫我姑娘呀?叫名字就好,我也唤你乔儿,这才亲近嘛。”
诸葛乔一愣,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潮红,抿唇低唤了一声:“雁铭。”
“这样听着才舒服!嘻嘻,那你明天早上带我出去一次行吗?也许可以找到和我家乡一样的野菜呢。”雁铭使劲眨眨眼睛,故做可爱状。
诸葛乔脸色更红,偷瞧了一眼孔明,“恐怕——叔父不允。”
雁铭狡黠的笑笑,嘘声说:“咱们不让他知道!”。
诸葛乔迟疑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于是朝她郑重的点了点头。
次日,雁铭趁天色未明就悄悄起床,换上昨天从乔儿小斯那里要来的衣服,又学着绿罗昨天的法子把头发束成男子样式。见绿罗还在榻侧沉睡未醒,便帮她盖好踢开的被子,笑着冲她挥了挥手,然后背起昨夜准备好的大布袋,蹑手蹑脚的溜出门外。
此时,诸葛乔已在靠近府门的一座假山后等待,见她一路兴冲冲的跑过来,便迎了上去。
“为何要这般早起?”对于她提出这么早的碰头时间,诸葛乔有点疑惑。
“诸葛军师那样勤恳,肯定会一大早就起来工作了,等他起来,我们还怎么偷溜出去呀?”
“你才来两日,怎么知道我叔父定会早起繁忙?”
“啊?”雁铭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说:“嗯——听绿罗说的。快走吧,一会晚了被人发现就走不了了。”
又见诸葛乔腰间佩戴短剑,身着武服,全没有昨天温雅的模样,不禁问道:“我们需要打架吗?”
诸葛乔摆出一副老成的脸孔,“山中多野兽,倘若雁铭有失,我如何向叔父交代!”
雁铭忍俊不经!
“是乔儿若有事,我不能向军师交代才对。”说罢伸手从诸葛乔腰侧“嗖”的拽出那柄短剑。
诸葛乔见状,一边扑过来要抢回短剑,一边愤然道:“把剑还我!我佩剑是为了保护你。”
雁铭“哼”了一声,心中好笑,一个奶毛还没退的小孩儿还想着保护她!
见诸葛乔焦急失声,忙伸手捂住他的嘴,“乔儿,别喊!想把大家都吵醒呀?这剑我先拿着,咱们快走吧,晚了就出不去了。”
没想到诸葛乔这下还真乖乖的安静下来,苍白的脸颊泛起红晕,他低头嘟哝了一句:“门口有家丁老胡,你要怎么出去?”
“我现在是你的小厮知道吗?你是军师侄儿,带个下人出去谁还阻拦不成?”
闻言诸葛乔赞同的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刚走出府门口,家丁老胡就追赶出来,俯身施礼道:“这么早,公子要去哪里?”
“哦,昨日叔父出题考我,未能解出,夜不能寐。故早起出外,希望能开阔思路,你不必担心,我少时即回。”
老胡向他身后望了望,雁铭见状赶忙低下头。
见公子身后已带随从,老胡便不再阻拦,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