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孔明从军中归来闻听黄夫人受邀往主公夫人处饮宴,遂令郭怀告知厨房晚餐送至书房即可。
雁铭早就让绿罗留意厨房动静,得绿罗传信,立刻跑到厨房,再三请求厨娘许氏,今天务必让她端饭菜给军师。
许氏被她磨得没办法,又想她可能是为昨天之事要去向军师赔罪,便没了异议,随她去了。
雁铭把放在井水里冰了一天的食盒一并放在托盘上,小心翼翼的端着晚餐来到孔明的书房。
绿罗跟在后面胆战心惊,心思九转:一会儿担心雁铭没干过这些活儿计失手打翻托盘;一会又害怕军师看到是雁铭送餐而生气她任随姑娘胡闹;一会儿又担心夫人责她没好好照顾姑娘,一会儿又忧虑姑娘的一片心意若不被军师接受该怎样难受……总之,小小的脸儿皱在一起、眉头快拧出疙瘩。
雁铭虽然做菜的的时候支走绿罗,可安排事情又总需绿罗帮忙。绿罗年纪不大,心却很细,她看的出军师和夫人待这位新来的姑娘与旁人不同,而姑娘則是一心一意为军师,如今又是她在服侍姑娘,自然要处处留意、小心帮忙。
一路走来,到了门前雁铭犹疑了一下,还是示意绿罗在门外等候。
书房内,雁铭端盘侍立了一会儿,见孔明还在伏案翻阅竹简,似乎并未发现房中多了一人。她从厨房端着这大托盘到书房走了许久,现在手腕发酸几乎快端不住了,于是忍不住清了清喉咙说道:“军师该用晚饭了。”
孔明听到雁铭的声音,有些诧异的抬起头。见她躬着身,双手托着食盘站在门旁,一副力有不逮的模样,心中好笑,便故作严肃说道:“厨房怎么把这端饭的差事打发给雁铭了!若打翻我的晚餐岂不是要饿肚子?”
雁铭听了撇撇嘴,愤满的说道:“军师好小瞧人,我又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宦小姐,哪里就那么不中用了!”
孔明收敛笑意“哼”了一声,肃颜问道:“你既然来见我了,想必是想好要接受什么惩处了?”
雁铭见孔明明知故问,不禁腹诽不已:接受个大鬼头的处罚!你装,你就装吧。无非是想让我接受教训,以后再不敢乱跑……可是我却不能如你所愿!想到自己昨日毕竟太冒失惹得他生气担心,便不再做口舌之争,小心谦恭的把饭菜放到一旁的食案上。
“军师还是先用过饭菜,再说处罚也不迟。”
孔明见她虽然言语诚恳,但眼底眉梢全是笑意,不禁疑惑,这长大后愈发古灵精怪的丫头肯定又干了什么好事!于是也不再说,放下书简走到食案前坐下。
雁铭将放着野菜的食盒轻轻推到他面前,脸上带着些许的期待,“军师先品尝一下此盒中的菜肴。”
孔明见她故弄玄虚,也心生好奇,于是抬手打开盒盖。墨漆食盒中是乳白色的切片,边缘有淡淡的新绿色,上面还点缀了一朵嫣红的海棠花,有一种淡淡的清香带着甜味扑鼻而来。他更加诧异,府中似乎从没有过这样的菜色,又抬头看了一眼雁铭得意的笑脸,心下已了然。
“军师尝尝雁铭的手艺如何?”
孔明用筷子夹起一片放入嘴中,细细品味,蜂蜜的甘甜混合着野菜微微的苦味,加上口感清凉,让他感到一种沁人心脾的清爽可口。
雁铭心中忐忑,不由的仔细观察他脸上的表情。
孔明知道她此刻心焦,于是赞许的点点头,“清凉可口,让人回味无穷!”
“真的?”雁铭喜上眉梢,再也忍不住咯咯的笑起来。
他抬眸看到那双澄明清澈的眼睛满是真诚的期待,不禁心中柔软。而雁铭脸上绽放如春天的纯真笑容,就像一阵怡人的清风带着让人措手不及的甘甜,驱走了巴蜀闷热潮湿的空气。
“想必没有夫人的手艺精湛吧。”她笑过之后又有些小意的试探着。
孔明似乎察觉到她的小心思,他继续夹起一片边品尝边含糊的说道:“其实舜英不擅长厨艺。”
他的言语说的很含蓄,但是雁铭已经猜到,黄夫人恐怕是根本不下厨。她可是历史闻名的影藏在诸葛亮身后的才女,这样的女人擅长的是钻研古书、兵法还有令后人惊讶的机械,却不见得通晓厨艺。
雁铭为自己能带给孔明这样简单的温馨而感到快乐无比。
“军师可知道吃的是什么菜?”她把话转入正题。
“未曾识得,请教雁铭这是何种野菜?”小女孩儿的得意都摆在脸上,他就配合一次又有何妨,更何况心下也是确实好奇。
雁铭愈发得意的心情感到极大的满足,想不到无所不知的诸葛亮竟然也会有请教她一介小女子的时候。
“嘻嘻,这种野菜名唤蔓菁,我家乡又叫它大头菜。因为这个东西……它营养丰富还可入药,种植简便,对环境要求不高,所以在我家乡被广泛食用。”
“哦?”孔明欣喜,“不知此处竟然还有雁铭的家乡菜!更难得这野菜还有如此多的好处,却不知为何从未见人做过。”
“哈,当然是因为你们这里的人还不懂这菜可以食用。我昨日和乔儿在山林里找到这种野菜,特地带回来做给你尝尝鲜。军师何不组织砖家叫兽……啊!”雁铭偷偷吐了一下舌头,以前听新闻这话听顺了,一时忘情说漏了嘴。
“不、那个……是找些擅长种植的农夫研究一下,看看是否能推广种植。这种菜做法多样、种植简单、运输方便、利于保存,腌制后更可直接食用。如果大面积种植不就可以解决将士们四下征战时吃菜不易,做饭费时的问题么!”
孔明略带吃惊的看着雁铭,他没有想到这道清凉可口的菜肴背后还有这般良苦用心,也没有想到还年少贪玩的雁铭,竟是一心想着分担他的忧虑。
“你昨日就是为了寻找这个才和乔儿偷偷出府?”
“嗯——,我已经在那个地方系绳做好记号,你可以派人去查看,尽快研究出广泛种植的方法。”
雁铭眨眨眼睛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哦!对了,我还多带了一颗回来,还有培土,我去拿来。哎呦……”
她猛地起身,不想磨痛脚底的水泡,身体一晃撞到案上,又蹭到手臂上的伤,不由吃痛叫出声。
“嘶——”她揉了揉手臂,忍不住掀起衣袖去看。
孔明看到她白皙的手臂上触目惊心的红痕,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妨,站起身来惊声问道:“你怎么受伤的?”
这伤痕红的刺眼,让他的心也隐隐刺痛。
“嗯——”雁铭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昨天在山林里被野猪追,大概是被灌木划的吧。那时还没这么严重,怎么今天……”
雁铭只顾低头查看手上的伤,全没有注意到孔明眼中的愠怒。
“既然碰到野猪,还受了伤,何不早说?”
“你昨天那样生气,我还说什么呀?”雁铭有点委屈。
“该讲的不讲,你简直胡闹!”
感觉到孔明的疾言厉色,雁铭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于是“嘻嘻”一笑。
“其实没什么,就像是历险,挺好玩儿的。而且还得感激那野猪,要不是它追我们,我们还不知道要找多久才能找到这野菜呢!”
孔明无奈的摇摇头,又关切的问:“可还有别处受伤?”
雁铭低头嘟哝:“只是脚上生了些泡,没什么事的。”
孔明眉头紧锁,他知道雁铭是在用勇敢的行动证实她的真诚。那句“我会报答你”并非小女孩儿一时的戏言。
他的心不知不觉中充满了疼惜!
雁铭觉察到孔明的愧疚和心疼,于是计上心来。
“那个——我算做了好事吧?能不能免于惩罚?”
“还何来惩罚!给你治伤要紧。”
“不忙!这点小伤没什么关系,我能不能请求你一件事?”雁铭很大气的挥挥手臂,趁机顺杆爬,借机讨价了。
“何事?”孔明疑惑。
“我不想在你府中闲呆着。第一,我这样大了不能白吃白喝,我想做事。第二,对于这里的一切我都是挺陌生的,甚至认不全字,我想学习。”
雁铭抬眼观察了一下孔明的反应,见他只是沉默并未出言反对,于是继续说道:“第三,我说过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只有学习和做事,才能有这样的机会。”
孔明走回书案前,拿起羽扇,继而问道:“那么,雁铭想怎样做事?怎样学习?”
雁铭有些小阴谋得逞的自得,“我知道你们这里女子与男子不同,但是我可以改换男装充做你的侍从,我可以帮你打扫书房,可以照料你的饮食,随你外出拿衣打扇……”雁铭掰着手指一一列举。
抬头看到孔明只端坐于案前轻摇羽扇,笑而不答。
于是她再次鼓起勇气说服:“这样不也是一举两得吗?我即做了事,又可以跟着你学习知识。说不定还有第三得,就像这野菜一样,我门家乡很多事务与你们这里不同的,也许能给你意想不到的帮助呢?”
雁铭在心底默默祈祷着他同意,因为她只有跟随他左右,才能摆脱古代女子从出生就只能等着嫁人的命运;她只有跟在他身边,才能获得他的保护。何况她根本不想嫁人!而更重要的是她知道历史的发展,知道他今后辛苦,她只想陪伴在侧,即使不能分忧解也能在他身心疲惫的时候,用自己的快乐感染他!
“雁铭,你可知你要做的是个苦差事?何况你是一女子就会更难,你不怕辛苦?”他犹疑着,像是在询问她,也是在说服自己。
雁铭决然的扬了扬头:“当然不怕!”
“不会半途而废?”
雁铭笃定的说:“绝不半途而废!”
孔明看到她那双真诚的眼睛中投射出坚定无疑目光,终于点点头。
“那就试试吧。”
雁铭欣喜若狂,这可是跟诸葛亮谈判啊!那个舌战群儒的诸葛孔明!面对如此大神,她居然说服了他!顾不得脚疼高兴的一跃而起。
“君子一言,什么马都难追!”一时开心忍不住借用韦小宝语录。
孔明轻摇羽扇,微笑着纠正道:“是驷马难追!你还真是需要好好学习。”
“好,今日已晚,我先回去准备!”她迅速结束谈话,生怕孔明又生反悔。
看着雁铭欢欣雀跃的离开,孔明仿佛听到她心底那得意的笑声。
这样一个女孩儿,在山野遇野猪而勇敢无惧,说服他时狡黠机智。无论是那种在闺中女儿身上少见的坚强勇敢,还是那份简单诚挚的心意,都让他不忍拒绝这不合礼法的请求。
他心中清楚,雁铭是不同寻常的。
回到住处不久,绿罗就被管家郭怀叫了过去,回来时手中拿着一个蓝色的瓶子。
雁铭见了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
“管家说这是军师以前行军时亲手配制的外伤药,让我拿来给姑娘涂抹伤处的。”
奇才就是奇才!连制药都懂。
当那黑乎乎粘稠稠的草药敷到伤处时,雁铭顿感疼痛减轻。想到孔明眼中掠夺的心疼,还有此时他细心周到的关怀,她的心中溢满温暖的幸福。
绿罗帮她敷完药,便铺好床铺服侍她安寝。
此时,雁铭想起今早醒来见绿罗趴在榻侧熟睡,便问道:“绿罗,你每晚在哪儿睡觉?”
“嗯?”绿罗眨眨眼睛,似乎不解她为何关心这个,“奴婢是服侍姑娘的侍女,自然要时刻呆在姑娘身边。”
“每睌都睡这儿?”雁铭指着榻边的垫子惊声的问道。
“姑娘若不习惯,奴婢到外间守候就是了。”绿罗低声说道。
看到她小心低头的模样,雁铭心中难受:绿罗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想必是家贫,爹娘不得己才会让她到府中当奴婢的。将心比心,自己的父母要是看到她毎晚只能趴于榻边睡觉,该会怎样揪心揪肺的难过。
“不习惯,的确不习惯,无法习惯??”她黯然垂眸,轻声自语着。
绿罗见状赶忙拾起垫子,要往外间去。不想却被雁铭一把抓住,她不禁惑。
“姑娘?”
“绿罗,你可听我的?”雁铭认真的问道。
“那是自然,姑娘请吩咐。”绿罗肯定的点点头。
“那与我一同睡在榻上行吗?”
“那如何使得!”绿罗慌忙摇头,“夫人是让我好生服侍姑娘。”
见她推却,雁铭想到绿罗所处的环境,猜她必是不敢,便说道:“我夜里怕黑又有个坏毛病,身边定要有人同寝才能安睡。从前在家中都母亲陪我,可如今也只有你能伴着我了。你要是怕因此受责罚,我会对夫人讲明这是我的主意。”
绿罗斜睨着地面抿唇不语,半晌,才终于点了点头。
雁铭见状,嘻嘻的笑起来,忙让出半边,让绿罗脱去外衫钻进薄被挨着她躺下。
这一夜,雁铭睡的安然。
绿罗之于她,是今后饮食起居皆在一起相依相伴的妹妹;在绿罗心中,雁铭则是她从此一心一意服侍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