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府的这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火舌掠过之处,原有的房屋、陈设、生命,都葬身火海。
起火之时,府中层层大门紧锁,而府内的人竟然没有一个出来呼救。待百步候在驿站的手下发现映红了半边天的火光时,那大火早就烧了很久了。
而驿马镇的百姓,暗地里是解恨的。民间传说,王有富,原来的王知县,造孽太多,留下诸多业障,这是老天降下的业火来烧干净他业障下的坑脏,要不然,谁家起火能烧三天三夜?还有人说,那王有富的原本福德深厚,但是身在福中不惜福,竟干那损阴德的事儿,这不,老天要收回他的福气了……
可是,真相往往没有传说中那么玄乎又玄。
白衣猎猎的百步站在一片焦土之上,眉头紧锁,看着手下从只剩下框架的屋子里抬出一具具烧焦的尸体。
“大人,总共搜出二百零六具尸体。”一个小头目样的男人低头报道。
百部神色一禀,问:“怎么少了一具?继续搜!”
“是!”
百部陷入了深思。这府中上上下下除了王知县和阿魏,其实是有二百零七人的,因他查案需要,加上府中人看少爷阿魏的清醒和王家庞大的财产,并未因王知县出事而做鸟兽散。可没想到,现在这些小伙的生命,都丧身于火海之中。
百部俯身查看这一具具黑乎乎的尸体,发现所有人都被烧得整整齐齐,从他的角度看来,没有一块地方没被烧着,也没有一片完好的肌肤。
百部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前大亮。他连忙戴上白色的手套,在几具焦尸中蹲下。
嗯,是在睡中烧死的……嗯,这个也是睡中烧死的……嗯,这个也是……嗯?这个是什么?
百步拿出一块被尸体压在身子底下,颜色有些特别的丝绸质地的布片,仔细地观察了一阵子,又放在鼻子底下嗅嗅,顿时眉头紧锁。接下来,他挖出焦土之下的泥土,寻找未烧完全的断垣残壁,几经对比之下,百部心中终于有数了。
哼,给全府的人吃下迷药,把整个府中都撒上煤油,这场大火果然是人为的!
失踪的那个人,嫌疑最大!
至于作案动机嘛……大火之下,什么都不存在了,自然是为了掩盖什么……
听王爷说,天南国失踪的将领韩毅在这里做管家,知县府出了这么多事情从来就没见过他出面,逃的人一定是他!
“大人,有个女人在知县府门口,说她是这知县府中的人。”
百部一手抱胸一手揉着下巴,正全神贯注的推断中,听了这话之后,揉下巴的手顿了顿,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什么?自己找上门来了?还是女人?
霖铃站在百部面前,脸色苍白,双手绞着手帕,可怜那不甚结实的棉布手帕,就要被这个没什么力气的女子给绞断了。
百部自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调整了表情,语气尽量放轻柔地说:“府中走水的那天,你去了哪里?”
“……去祭拜家父……家父前夜托梦,说甚为思念我做的糖酥饼……希望能再吃到……所以我去厨房做了糖酥饼……摆在父亲的坟前……”霖铃说的断断续续,声音夹杂着明显的哽咽。
“哦?”百部好奇,“据说府中对后院女子要求甚多,第一条就是不准私自出府,你是怎么出来的?”
“这……”霖铃眼中有些犹豫。
百部脸色一寒,猛一拍桌子,道:“你若不说,这烧毁知县府,还有府中上上下下两百余条人命,就都算在你的头上!”
霖铃本就是小家碧玉,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腿一软,就跪在了百部面前,哭泣道:“是狗洞,府中西面墙壁下的狗洞!”
百部示意属下去查探。果然在西边的墙壁下,发现一个不小的狗洞。
“大人,在洞边还发现了这个。”说罢,一个酒坛子模样的东西被呈在百部的面前。
百部打开,一股浓烈的煤油味儿扑鼻袭来,熏的他差点儿又拿出“谁拿这个害老娘”的架势!
被煤油熏到的百部自然脾气不好,见霖铃跪在地下越哭越凶,不禁心烦意乱。
“你说你去上坟了,你说你是从狗洞钻出去的,你说的挺好,我凭什么相信你?!”百部虽然碍于属下都在眼前,没掐腰做泼妇状,可这话说的可并不亚于泼妇。
百部每说一个“你”字,霖铃的哭声就大了一分,待百部的话说到最后时,霖铃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越有要憋死在那里的趋势。
“就凭她能自己找回府来!”
阿魏依旧抱着个盒子,大步地迈进来,冲百部大吼一声后,便蹲在霖铃的身旁,把盒子放在一边,双手扶霖铃起身。
“霖铃是姐姐的好朋友,不准你这么欺负她!”
“你不就是个官儿吗?是官儿就可以欺负民女吗?你对得起你腰上的玉牌,对得起把你这么年轻就提拔起来的长辈吗?”
“你明知道,能在府中放火的人,必然是想要遮掩什么。能在府中有手段将一府的人烧死,必不是一般人。能把府中烧的一干二净的人,必不会再回来!你欺负她一个民女,不过是因为你心中不爽,你的案子在这场大火中断片儿了!”
“霖铃家父的坟离这里并不远,周围尚有很多农户,你若想知道她走水那天的行踪,派人问问周围的农户不就可以了?”
“你高高在上久了,一定没体会过,刚刚祭拜唯一的亲人,伤心尚存,却在转身回寄居之所后,发现那里也回不去了的心情!”
“三天,她在这附近游荡了三天,我发现她时,要带她回扶花堂,可她不愿意,她想最后再看一眼这给她遮风挡雨,给她食物,不至于让她流落街头的地方。可没想到一进门等到的就是你的盘问和质疑!”
“人我带回扶花堂了,有什么问题,来堂中找本少爷我!”
阿魏噼里啪啦的一顿话,把百部砸了个晕头转向。
可待阿魏一手小心扶着霖铃一手抱着盒子转身离开的时候,百部就缓过神来了。看着阿魏还未长大的身躯,百部嘴角绽起一朵邪魅的笑,单手捋顺着散落在肩头的发丝。
有意思,一个知县的儿子竟然有这样的言辞,这样的胆识,倒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
若将他和王爷配成对儿的话……
想到这里,百部不厚道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