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07年的时候,三万元还是有些价值的,对于当时每月只有800元工资的范通来说,更是如同天文数字。
在安武,三万元,也正好是当时娶个媳妇的财礼钱。
富翁,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负翁,只能当牛做马,继续上班。
两点一线的枯燥生活很是无趣,连自行车都没了的范通只能用双脚来度量它,他就像一个滚动在马路边上的倒霉蛋儿。
“熬日子,拿工资,等债主上门。”此时的范通觉得自己只能过这样的生活了,娶媳妇的好事他也只能在梦中做一下了。
三个月后,某日晚十点,在看完了两集无聊的电视剧后,他准备照常入睡。
在其他年轻人正k歌、上网甚至于开房的黄金时间段,他的夜生活竟是如此的单调。
“咚,咚,咚!”
古旧的四合院的木质院门被人忽然间重重拍响,透过漆黑的小小院落,传到了范通这间泛着昏暗灯光的房间里。
“这大半夜的,谁啊?”范通有些厌烦,高声朝外喊道。
宁静的夜晚,应该可以听到范通的声音,可对方没有回答,依旧咚咚咚的用力拍着门,就像夜间啼哭的猫头鹰般闹人。
范通走出自己的房间,快步来到自家的木门前,一边开门栓一边生气的嘟囔道:“别几吧拍了,我家的桃木大门可是古董,拍坏了赔的起嘛你……”
夜猫子上门,无事不来,范通感觉有倒霉的事要发生了,不过他一无所有,不怕贼偷也不怕贼惦记。同时,当时的范通也思考了一下,安武的治安还算不错,不可能有人傻到上门抢劫吧。
门开了,“哼,哼”,对方似咳非咳的声音也传了进来,同时也露出了一张肥胖油腻的大脸。
脸是板着的,似乎很不满范通骂骂咧咧的待客之礼,但以对方叫门的方式好像也不是个有礼貌的人。
范通除了对自己的奶奶有礼貌,其他人一律不尿,包括亲戚长辈和厂里的领导。
“打你的手机总是停机,怎么回事啊,换号了?”劈头盖脸,来人上来就质问起来范通,显得很不高兴。
范通那款菲尔普斯山寨防水机并没有换号,而是欠费了,由于工厂周转出了点问题,一直他都没工资拿,怎么再给移动公司集资呢。
“哟,是您啊,王叔。我手机停机了,这么晚了有何贵干啊?”范通没有对自己语言上的无礼去致歉,却像变脸似的换上了副笑脸问道。
别看他叫的恭敬,似乎有了礼貌,他其实一点也不尊敬这位王叔,只是,这人他目前惹不起。
来人是范通的债主,也是他的远房表叔,同时还是一个吝啬的暴发户。
被称作王叔的胖子这才略微笑了下,不过马上又板起了脸,简单的说了句:“进屋再说。”
刚走进屋子,王叔又简单的说了两个字,“哎呦”!
由于肥大的肚子挡住了眼睛,王叔没有看到门口倒着的啤酒瓶子,一脚踩了上去,差点摔倒。
瓶子是范通喝完后随手扔到那里的,由于平常家里没什么人来,他也就懒得收拾,地上布满了垃圾。
“好重啊!您是吃什么长大的!”范通赶快去扶他,又忍不住埋怨了一句。同时,他又心疼的看了看地上的啤酒瓶,怕他这价值三毛的酒瓶就此牺牲。
酒瓶没事,可王叔却炸了锅,讥讽范通道:“你这个饭桶,再吃也吃不成我这样的富贵样,瞧你这一地的啤酒瓶子和方便面袋子,我还以为自己误入丐帮呢!”
饭桶是范通的外号,从小就被人叫开了,几乎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家虽穷,可是他并不是一无是处,所以他并不喜欢别人这样称呼他,为此经常和人吵架翻脸,甚至还大打出手。不光如此,只要有人看不起他,他都会大打出手的,所以这架从小到大可没少打过。
这次,范通只是骤了下眉,出奇的没有计较,指了指一把破旧掉漆的木椅说:“随便坐吧,有事就快说,我明个儿还上班呢!”
王叔也骤了骤眉,有些不满范通的态度,但更不满的是那张木椅。
木椅的款式很老,看起来硬绑绑的,而且布满了灰尘,只有屁股坐的那一小片地方还算干净。
“瞧这日子过的,连个沙发也没有。”王叔抱怨了一句,也是在讥讽范通的贫穷。之后,王叔又指了指椅子上那厚厚的灰尘道:“你倒是给叔擦一擦啊。”
“我这日子过的,哪里有抹布啊!你就将就着坐吧,这椅子也是古董,老值钱了。”范通受了对方讥讽,也顾不得是否惹对方生气了,没有好气的说道。
不过,范通家的这把椅子还真有些来头,乃是他老爷爷(曾祖父)当地主的时候置下的,算是民国时的物件了。据范通的奶奶说,刚改革开放的那几年,曾有人出一千元来他家收购过,可是奶奶并不想卖。现在,三十年过去,由于太过破旧,反而一百块都没人要了。
王叔看了看自己的那身名牌,又打量了下椅子上那窄窄的干净区域,打消了坐下的念头,他不想成为范通的免费抹布。
“算了,我也不坐了,这次来我有一件事告诉你,我儿子小鹏要结婚了。”王叔倒也干脆,直接说起了事情。
“一年一年又一年,年年结婚没有咱,不是临村没有女,而是咱家没有钱。”听到王叔儿子要结婚,范通心里竟然嫉妒起来。
王叔的儿子王小鹏是他小学同班同学,不过智力有问题,在学校时,范通常考第一,他儿子也是第一、倒数的。
“那恭喜了,什么时候典礼?”范通和他毕竟是亲戚,到时候肯定是要随礼的,还要吃酒席呢,于是随口问道。
“就下个月十五,还有多半个月呢,就在家里摆酒席,到时候要来……帮忙招呼客人呀。”王叔并没有邀请他吃酒席,而是理直气壮的让他帮忙。
这下范通对王叔更加没有了好感,脸色难看的问道:“王叔,亲戚们上席,一家子的帮忙,这是我们安武的风俗,你是不是搞错了啊。”
“你和小鹏不是同学吗,也是应该帮忙招待客人的,做人嘛就是要互帮互助才对。你忘了,一年前我家还借给你2000元呢,到今天我们都没和你要过,我家可没少帮你啊。”王叔话峰一转,一下子就把范通排出了亲戚的行列,同时,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提起了和范通之间的债务关系。
要是别人说此话可能是无心的,但王叔为人刻薄,扬名于十里八村,范通一下子就明白了对方的真正来意,对方八成是来要帐的。
想到此,范通也有些看不起他,不就2000块钱吗,何必这么拐弯抹角的。
要说这王叔还真是来要帐的,他早就打听好了,今天范通所在的工厂开了支,一下子发了以前所欠的三个月工资,正好够还他的。
范通不想欠下这位唯利是图的王叔人情,免得日后成为对方的免费劳动力,稍微思考了一下,便将手伸进了他穿着的工装裤兜,拿出了他今天刚从取款机里取出的一沓钱。
擦、擦、擦、擦,只数了四下,他留下四百,其余的数都没有数,便递给了王叔,干脆的说道:“这是两千,还你了,我们两清了。你儿子结婚那天我会去的,需要帮忙我就上,不太忙的话我就入席喝酒。”
范通还是稍微有些人情味的,毕竟王叔的这2000元也曾多少帮过他,他有能力还是会回报一下的,不过,这必须出自他的自愿。
接了钱,王叔脸上稍显喜悦,一边数钱一边说道:“行,记得到时候穿的好点,对了,利息我也不要了,我家以后有什么活了再叫你哈。”
对方居然是现代版的周扒皮,两千块的利息也要计较一下,范通对他的好感彻底荡然无存。于是,他决定,到王叔儿子结婚那天一点儿忙也不帮。
“今个老百姓,真呀真高兴……”王叔哼着小曲离开了,连看都没有看范通。
范通关好院门,准备睡觉,夜似乎更深了,他抬头看了看那镰刀般的月亮。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一句古诗不禁涌上他的心头,他确实有点愁。
走进屋子,王叔身上的脂肪味似乎还没有散尽,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落在了差点滑倒王叔的那个啤酒瓶上。想起王叔那笨拙的身行,他有点想笑,可突然间他又想起还欠便利店的吴大妈三百多块,于是更愁了。
他又犯愁,不仅是因为欠吴大妈的钱,而是想到了他全部的债务。医院的两万虽然暂缓了,可早晚是要还的,而欠亲戚们的那八千块更让他烦心。
和王叔一样,他的其他亲戚也不是什么慷慨之人,一个个随时都有可能找他要钱。
与其等着债主上门,不如主动还清债务,他这人,就是过得再穷,也不想欠着别人的。
此时,他的生活水准已算极低,方便面、炸菜加本地廉价啤酒,再加最便宜的香烟,一个月用不了三百。如果再缩减的话,他只有戒烟戒酒了,可是作为他生活上唯一的一点乐趣,他真的是很难戒掉。
节约行不通,他决定设法增加收入,找些力所能及的兼职来做。
可是这年头,找个兼职也不容易,据范通所知,就是早上给村上扫马路的活也早被一帮老头老太太霸占完了。
也就在第二天上班时,厂里发生的一件事,让他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几个工友因为偷窃工厂的东西被厂警当场逮捕了,下班时厂领导给全体工友开了个紧急会议。领导说的很多,都是大道理,什么“爱厂如家,偷窃可耻”之类的,范通因为在打瞌睡没有记住一句。
不过,领导在散会前一句不是道理的废话却让他牢记在心,“你们这帮兔崽子,不要在我开会的时候打瞌睡,都给我记住,能卖家里的东西也不要卖工厂的东西。”
于是,范通想起了家里祖传的那些破旧家具,还有奶奶的那只木箱。
说真的,他家的那些古家具还真有点收藏价值,不过由于保护的不好,现在已经不太值钱了。
至于奶奶留下的木箱里的东西,他早在几年前就看过了,似乎也没什么值钱之物。
“或许是自己当时不识货呢”,范通暗自想了几天,又把那只箱子打开了,但也不禁再次傻眼。
箱子里,还是那么几件劣质发黑的银质首饰,分量很轻、做工也不精巧,再怎么看也不像值钱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多出了一本线装的古书,可能是奶奶后来才放进去的。
“咦?《发财秘笈》,什么破烂玩意,真有用的话我家还会这么穷吗?”范通抱怨了一句,也没细看,便又将其扔回了木箱中。
不过,对于这突然出现的书籍,他还是有点好奇,以前可从未见过,说不定还真能卖几个钱。
可是,他看看那泛黄的纸张,和薄薄的书体,再次有些失望,估计这古书可能也不值钱。
奶奶临终前,曾专门叮嘱他,不要卖这些东西,以前他确实也没想过要卖,因为这些东西要真值钱的话他早就卖了。
不是范通不听奶奶的话,而是他实在太穷了,穷的都想卖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