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韶华,转眼即过。
秦历624年春末夏初,满园的花枝繁茂,一轮花季之盛,而很快便该是季终。
回廊里一个少女匆匆走过,少女上着翡翠色窄袖衫而非时下京中盛行的娟秀飘逸的大袖衫,下穿青白间色裙,一抹嫩黄色束带衬得腰肢几乎如杨柳枝一般能够轻易折断。虽然她并未过多装饰,却还是展现了少女独有的纤细。但是却绝非纤弱,她的步履轻盈却有力。常年习武的关系,甯姝看起来比一般少女看起来要健康得多。
终于到了清园的正房,甯姝撩起帘子就径直进去了,这几日义父下朝回家都很晚,应该并不在母亲房中。
“娘,女儿回来了,今日林教授有事嘱咐我们天字班因此耽搁了些时候。娘是不是很想我了?”甯姝一脸明媚地向程妙宛撒娇。
“你中午时候才去学里的,这才两个多时辰,想你做什么,就知道哄娘。”程妙宛十分慈爱地看着甯姝,心里又是骄傲欣慰又是愧疚。寿娘从小并不聪颖,可是却还是进了天字班,这都是她从来乖巧用功的关系。作为母亲她真是没怎么操心过,反而还成了女儿的累赘。
“娘不想女儿,女儿想娘了嘛!”甯姝继续赖着程妙宛撒娇,然后接着就问道:“娘下午可乖乖吃药了?”
程妙宛这些年来身体一直不好,尤其每年入春之后总要缠绵卧床一个月之久,而今年更是一直到现在也没见好转。于是这两个多月里,甯姝每天都是下午时才去官学上两个时辰的课,其余时间全都是陪护在程妙宛身边侍疾。如果不是程妙宛坚持,甯姝是想干脆不去官学了,反正学那些也没什么用的。
“你别总担心娘,娘又不是小孩子。”程妙宛嗔怪道,“你在学里可都还顺利?和各家小姐相处得可好?这些日子你旷了不少课,会不会有些吃力?娘身边有贞桃、元梅呢,你不用担心的,还是早早复学去吧。”十三岁正是各家公子小姐在官学之中交际学习的时候,这几年对寿娘来说至关重要,她当年不就是在官学里才初识甯之珏的。
“娘,您又来了,女儿又不是要做女官,现在这样学习已经足够啦。再说,就算有没学会的,回家还有云莹教给我呢。”赵云莹,正是当年归服于程妙宛的江湖侠客赵燕冲的独女。在程妙宛嫁入左相府后没多久,赵燕冲就按照约定将女儿送入京中陪伴甯姝,这一入府就是十年。两人感情自然十分亲厚,犹如亲姐妹一般。而这十年里,程妙宛与张狄却并未添上一子半女。
“你可别总去烦云莹,打扰了她的考学准备。”十年里,程妙宛也已经将云莹当成自己的另一个女儿了。虽然云莹出身江湖,还随她那不着调的父亲在江湖中混迹过一阵子,却丝毫没有沾染鲁莽之气,看着倒比寻常官家小姐更有千金闺秀的气息。因而程妙宛更加放心让云莹陪伴在甯姝身边。按照当年的约定,云莹是可以跟着欧阳翁老学武的,可是她对武学没有丝毫兴趣,倒是在进了左相府后就爆发了对读书的热情,完全就像出身书香门第似得。
她托着张狄与程妙宛的关系比甯姝更早三年入了官学,而且品学甚佳,并打定了心思想要考宫中女官。虽然她来历背景不算清明,但明面上她算是英靖夫人也就是左相大人的义女,因此也无人质疑她的资格。
“娘可真是偏疼云莹姐姐,难怪姐姐也那么孝顺您呢,她这会呀正在厨房里给您做酸枣糕呢,说是怕您嘴里喝了药没味儿。”甯姝当然不会真的吃云莹的醋,自从朱有逐回朱家之后,她就只有云莹一个姐妹伙伴了。“既然姐姐给您做点心呢,那女儿就给娘亲念书吧,晌午时的《秦宫外传》才念了几页呢。”
“你这孩子,从哪淘换来的歪书,一会你义父回来看到该说你了。”不过他们念官学那会子也都是偷偷传阅这类歪书呢,被教授祭酒逮着过好多次也没能禁得了。
“义父才不会呢,他书房里可有好多...”甯姝想想赶紧住了嘴。
“嗯?我书房里有好多什么?”张狄下朝回来了,自然第一件事就是来看程妙宛。“姝娘你又偷偷去翻义父的藏书了。”
“义父,姝娘也是没办法呀,上次在学里与王慎打赌输了,该我找本大家都没看过的‘好’书呢。”王慎是安国公世子的嫡长子,年方十四。王太后虽已七十三岁高龄却仍健在,而且这晚年对自己娘家的侄儿侄孙更是偏爱,王慎是她嫡亲的曾侄孙,她更是万分疼惜,连太子家的那对双生的嘉郡王和清仪郡主都难比肩了。因此,这王慎也是个能够横行京城霸道学里的主,不过好在他是安国公这一脉的嫡长孙,家里管得还是比较严的,最多他也就敢和甯姝他们打打赌看看歪书野史了。
“行行,你拿就拿吧,只是也别再教你母亲知道了,她生气了义父可护不了你。”
屋子里看着其乐融融,就好似真的一家人在日落归家之后谈论着一天的见闻,然后说说笑笑就结束了一天。
可是程妙宛自张狄进房之后到底一句话也没说,虽也附和着甯姝与张狄的笑谈,却从未笑达了眼底。
十年,对她来说是一段极为漫长的日子,甚至比她与之珏在一起的日子还要长,这让她有些落寞。而尽管相处了十年,她却越来越不了解这个男人,难道因为他们一直都没有夫妻之实吗?没错,成亲十年,她与张狄始终只有夫妻名分罢了。初时自然是因为她不愿背叛之珏,可张狄竟然也从未抱怨或强迫过她,他们二人就像是相识的两个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罢了。这让程妙宛十分不解,当年不是他求来的姻缘吗,她以为他的那些表白说明了他对自己的情意。
可是他却似乎做到了自己的承诺。那年十月末,德妃刘容顺利生产,而且如愿喜得麟儿。只是,不知张狄在面见帝君的时候说了什么,第二天帝君便给新生的三皇子赐名“秦心谦”。可即使如此,十年里刘容也不断找机会召甯姝入宫,且明里暗里都是打定主意要将甯姝与三皇子牵扯在一起。期间导致甯姝落水、跌倒、甚至粗重树枝砸下都不是一次两次,如果不是有龙护一直在甯姝身边,甯姝可能早已经重伤甚至遇难了。终于在去年一次宫宴上,甯姝被锁入一处偏僻宫殿中而宫殿外却刚好是三皇子经过,所幸两人年纪小且又未真的共处一室,也就不了了之。虽然涉事的宫侍全都无故死亡,但除了刘容主谋不作他想。张狄再次面见了陛下,这次尚年幼的三皇子被封了逊亲王。虽然才十岁就被早早封了亲王算是皇家殊荣,可是封号却是“逊”,再兼了逊亲王的名讳,帝君陛下的心意不言而喻。这之后刘容总算是消停了一阵子。
这样甯姝总算是安全了,起码目前确定帝君没有易储的想法,也就不会将甯姝指婚与刘容的儿子。
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个男子,岁月对他实在优容,他与十年前几乎没有改变,或许甚至与二十年前也并无大变,丝毫瞧不出他已经年过五十。他温润地与甯姝说笑,真的就像一个年轻的父亲娇惯着自己的女儿。
“娘亲你怎么又不说话?是不是累了?您先躺会,我去厨房瞧瞧云莹姐姐的酸枣糕做好了没,等您用过了就有胃口吃饭了。”说着甯姝便起身,将程妙宛扶着帮她躺下,摸着母亲更加瘦弱的肩膀,甯姝心里十分惆怅,想着该立刻去厨房里看看要多准备些娘亲喜欢吃的和对娘亲身体好的菜式。
“那你就歇着吧,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今日的晚膳就摆在书房了,夫人与姝娘云莹一起用吧。”张狄同样离了程妙宛的卧房。
“夫人,这么多年了,您何苦呢。”甯姝与张狄出去之后,贞桃是程妙宛的贴身妈妈,对她与张狄的事情十分清楚。
程妙宛却已经闭上了眼睛没再出声。
回廊上张狄与甯姝父女俩并肩走着。
“姝儿最近可辛苦?”虽然看着轻松,但是早晚她都在程妙宛身边侍疾,下午要去学里,夜里还得完成学里布置的功课。他还知道甯姝也并没有放下习武训练。
“义父,女儿没事的,有姑母和云莹帮我呢。”程妙宛病倒的时候都是龙非凛帮着管家,倒是给甯姝分担了不少压力,本来应该是她这个嫡长女要学着管家的,可是她执着地放不下习武的事。
“不要太勉强,义父说过,你这千金闺秀的身份与别家不同,不论有什么事义父都会帮你护你的。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就行了。”张狄对甯姝的溺爱十数年来一如既往。
“多谢义父,女儿现在很好啊,能陪着娘,还能和云莹姐姐一起读书,与姑母学管家,还能习武,这些就是我想做的。”如果娘亲能与义父相处得更好......
“明日是官学的休沐日,义父带你和云莹去无汉山的百花山庄游玩。”知晓甯姝倔强,张狄就经常在休沐日带她们出去游玩好让她能够得片刻轻松。
“女儿还是留在家中陪伴娘亲,云莹姐姐最近为了考学十分辛苦,义父您还是带姐姐去游玩吧。”她是要一直一直陪着娘亲的,这是她对娘亲的承诺。
“吴太医说你娘的病多半也是郁结在心所致,明日我会准备妥当,你娘可以随我们一同前往。”
“那一会晚膳后我问过娘亲再告与义父知道。”
“嗯。晚膳后别忘了将云参汤端给你娘服用。”张狄又特意交待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