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有谁人不知,左相张狄权倾朝野,偏帝君陛下至宠对其丝毫疑心也无。按理说,这样一位权相,府中应是来客络绎不绝,但是麒麟街左相府向来安静,鲜少有人敢前去打扰,尤其是近十年。传说左相大人爱护妻子女儿,在家中不谈公事,且英靖夫人身体欠佳,左相大人更不欲有人进府叨扰。不过,到底权相责任重大要务繁多,张狄大部分时间都在宫中议政殿处理公务。
因此,甯姝与云莹听闻张狄特意向陛下告假只为照顾程妙宛,都是十分感动,却没细想张狄如何未卜先知。
“寿娘在此陪着你娘亲,义父我去亲自拜谢一下那位煦公子。”张狄出来,兰娘正在外面等候。
“兰娘拜见左相大人。”
“你就是云水阁的兰掌事?今日要多谢你照拂本相夫人了。”虽说的是感谢,语气就十分寡淡。“劳烦兰掌事引本相一见煦公子。”
“回左相大人,煦公子已虽肖夫人离去,不过煦公子交代过明日一早会赶来为夫人复诊。”当年京中欢场常客皆知花好楼优兰夕小娘子最为崇拜敬仰左相大人,可今日再看,兰娘亲身面对昔日仰慕对象时表现得却也一般。
张狄霎时皱眉,他知道就在刚才那肖煦还在此处。
“倒是可惜了,本相听闻煦公子年纪轻轻却师出苗神医,倒是英雄出少年。”再打量低眉顺眼的优兰夕,与传闻中的清傲倒不太一样。“不过今夜打扰占了兰掌事的院子,本相日后必有重谢。”张狄思量打定主意,明日无论那肖煦如何说辞,他都必将程妙宛带回相府。
“不敢当左相大人之谢。”
~﹡~﹡~﹡~﹡~﹡~﹡~﹡~﹡~﹡~﹡~﹡~﹡~﹡~﹡~
麒麟街肖府,三槐堂。
三槐堂位于肖府最深处,乃是一处独立的三进院落,因正院里种有三棵百年老槐树而得名。这三槐堂俨然一座独立的院落,与肖府其他院落或园子都不相连,与其他地方想通的路径皆设了门禁,且锁钥都有专门的侍卫把管,虽处内院,用的竟然不是婆子。三槐堂偏院外另开了院门,即院中人可自由出入肖府,无须通过肖府大门。而这样一座特殊险要的独立院落的主人,却是一个已出阁的女眷罢了。
入夜,这院落此时灯火通明,照得四处犹如白昼,只因此间主人不喜欢黑暗阴沉的场所。但是就在不久前,这院落还是尘封着的,直到它的主人肖轻瑗肖府大姑奶奶回京省亲。
“煦儿,你当真决定要救治程妙宛?”肖轻瑗神情肃穆,她心中是不大愿意的,程妙宛不省人事或许才对她这次的行动更为有利。
“义母,孩儿师承的是救人之道,救治程夫人乃是本分。”肖煦避重就轻。
“对义母你又何必隐瞒,你所为的不过是甯姝那丫头,但是,你不要忘了此次回京的任务。”促成甯姝与逊亲王一对天命姻缘。“也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肖轻瑗言语冷峻。
“义母明鉴,她乃甯张两府千金,朝廷在册的乡君,又身负天命,孩儿怎会痴心妄想。”对于义母的严厉,十年来他早已经习惯。
十年前,仇家终于还是追踪到燕城杨家,是路过燕城的肖轻瑗救了他以及杨家全家,还收他为义子将他带走,更为他寻了苗神医为师,义母的恩情,他铭记在心。因此,不管肖轻瑗对他如何严苛,他都丝毫不生怨言,对她只有敬爱以及孺慕之情。
看着义子明朗的面庞,听他回答得坚定,肖轻瑗暗叹,如果他心中真能分得明白才好。不过,她还是应该相信他,十年来肖煦从来未自己失望过。
那年,她在行动时无意中探知那人出现在燕城,鬼使神差之下竟也到了那里,只是终究没有与那人相见,却顺手救下了一家人,只是失去一家之主的妇人如癫狂了一般扑打一个女娃,她才知道那家人是因收养了那女娃才引来杀身之祸,那女娃任凭妇人捶打脚踢也不出一声,肖轻瑗无法坐视不理,那样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娃,让她想起,自己那出生后便再未相见的女儿。肖轻瑗将女娃带走,之后却才发现女娃其实竟然是男娃,只怪这孩子长得太过标致,不过也只能继续带着他,认作义子。
“那你应当知道,程妙宛是坚决反对甯姝与逊亲王联姻的,医好她将会带来不少麻烦。”肖轻瑗依旧坚持。
“义母,反对的又何止程夫人一人?”
肖煦就知道义母不会放弃,于是刚才就暗暗理清了思绪。“敦庆侯府、荣庆侯府以及安国公府,这三大公侯权门都是绝然反对无疑的,华国公府一向跟风而动并不可靠,且华国公夫人与明亲王妃同族,另外出身金碧书院的华国公世子也是一大变数。而皇亲宗室那边,虽然皇贵妃与教中已有谋划必定促成大事,但不到最后他们也不会公然站定在皇贵妃这方,也就是至少七八个月之后的事了,期间变故定然颇多。更何况近两年西宛与轩辕对大秦开始有虎视眈眈之意,其欲逐逐,而武将向来以辅国将军府为首,同样交好的是荣庆侯府。”
肖煦一口气有条不紊地道出这些,最后才总结到:“若是此时作为甯姝生母的程夫人出事,那甯姝则会立即回归敦庆侯府,从此就被掌握在几大公侯的势力当中,我等日后轻易不得谋算。”甯姝此时名分上依旧是甯府大小姐,与张狄只是义父女关系。
先不论肖煦所说是否有道理,但看他随自己常年伏于江湖所学又是医道,年纪且轻才将将十七而已,竟然还能对朝廷内外形势看得这样分明,肖轻瑗心中就不由为他喝彩,自己这义子倒更应当入朝为官的,失落于江湖还真是可惜。
“那若是程妙宛只是昏迷不醒呢?”更可惜的是,她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被说动的,教中谋划十几年,每一步都十分重要,此时程妙宛出事,不管下手的是哪一方,都给她省了不少力。
肖轻瑗说完便紧盯着肖煦,也不再多言。
肖煦直直迎着义母的目光,面对义母无声却坚决的问询,他一时无法反驳,可是想到甯姝,又怎能选择妥协。鼻尖若有若无的清甜香气萦绕不断,是隔壁院中的忍冬花,在静静夜幕下才能这样分明吐香。隔壁是他的院子,他搬进去的时候就发现葳蕤一片的忍冬花爬满半墙,而一看土色,就知道这是新近从别处移栽的,义母严苛但是待他从来有如亲子。
但是,义母却未曾留意,他所栽种的忍冬花附近向来不会少了胭脂与海棠。
二人无声僵持间,就有侍从来报。
“咏梅院的下人在院外求见...”
“老五那里又是什么事?”不成器的东西。
“说是五老爷与五夫人又起了争执,五老爷失手...砸伤了五夫人。”
“你让他回去对老五说,让他有种就砸死自己的妻子。”肖轻瑗恨声道,但最终还是甩袖,去了咏梅院。
临走前也未再对肖煦再有一言,肖煦心中却明白义母的意思,留程夫人性命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她绝不会放弃这次机会,起码不会容自己出手救回程夫人。
明日,他要如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