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清晨的园子并不寂寞,娇花竞相开放,滴翠吐艳的枝叶花瓣上闪耀着硕大的露珠。一阵微微春风吹起,一株兰草的修长细叶终于承受不住露珠的重量低了一低,露珠瞬时滑落,细听是否有啪嗒一声着地,或者被雀鸟唧唧啾啾的叫声掩盖。
一只纤巧翠鸟慢慢踱步到兰草下,抬头透过一丛兰草缝隙能看见的是已推开窗的闺居,凭窗而偎的怎能不是佳人。
“夫人,您昨夜又没睡好吗,这时外面正有凉意,还是先关了窗户吧。”夫人应是又思念已逝的大爷,每每入春以后三个月都是这样夜不能寐,早早醒来就临窗呆望。
“无妨,晨意清新。”
“夫人,林妈妈离去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利谷每日一唠。林妈妈年事已高,去年年底终于被催着跟老伴儿子回家养老去了。
“娘,娘......”甯姝也跟着早早醒过来,发现娘亲不在身边就呼唤开来。
揉了揉眼睛,看清楚娘亲又在对面窗下的炕榻上,立马光着脚丫奔了过去,由娘亲扶着三两下爬上去。
抱着女儿温软的身体,程妙宛不自觉地有些依赖,怀抱更拥紧一些。
“姝儿,娘给你念诗经。”就这样将女儿拥在怀前:“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甯姝并不能听懂娘亲念的诗词,但娘说过这是爹爹最喜欢的,她不知道爹爹是什么样,却很喜欢这时候的娘亲,听着娘亲温柔地念书,那是世间最好听的声音。
“……被之祁祁,薄言还归……”程妙宛声音渐低下去,果然寿娘又睡了。将女儿安置到炕榻内侧,让利谷取来薄被盖好,程妙宛想着还是继续写昨晚的字帖,过一阵子寿娘该习字描红了。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三年。这三年里,甯姝长得很好,健康活跃,只是并没有如众人一开始所期待的那样聪颖,说话走路都要比一般孩童更晚,竟全然不似她父母一身的钟灵毓秀。到甯姝一两岁上还不开口说话时,祖父甯庸情急之下只好又请了无音大师,相看之下,大师不由一叹。
“甯大小姐并无大碍,只是出生之后灵气被魇住,等将来机缘一到,一切自然正常。”说罢,将手中佛珠上的佛头珠取下。“这颗珠子可予小姐佩戴,或有助益。”
说来非玄,数日之后,甯姝便能开口说话。只是,也确实如无音所说,灵气未复。甯庸与程妙宛并不介意,耐心教导爱护就是。只苦了入驻侯府的欧阳翁老,七十高龄要应付这样一个女徒弟实在有些费神费心,想他成名四十余年,门下优秀弟子徒孙凡几,这样辛苦教徒实乃初遇。
两年前,武林盟特意择请了名望最重的欧阳翁老入驻侯府,一来自然是看中其名望深厚,二来入驻侯府之内是男子总有不便而翁老高龄就不用避讳。欧阳翁老在甯姝一岁之时入府,为了给她打下根基,便开始用自身内力为她洗精伐髓,因之年幼不能莽撞,每月一点一点进行,不能不说用心至极。虽然甯姝资质悟性平平,但翁老年高心境平和倒也没有不耐,所以一老一少平时相处甚好。而朱家,竟也真的舍得,同样在一年后将刚满三岁的嫡长孙朱有逐送入侯府,只是把个朱家家主心痛得要死,亦无可奈何。现在敦庆侯府中上下都以为欧阳翁老带着外孙是被老太爷从世外为大小姐请来的高人。
秦历612年立春,即甯姝出生的第二个年头,世子甯之璋袭爵,甯庸便安心退下来以含饴弄孙为乐,而老夫人也同样慢慢交待了管家大权当起了荣养太夫人。黄氏也终于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甯之璋嫡次子,乳名念儿,下月即将满一周岁,生的虎头虎脑,太夫人对黄氏也就更满意了。
而这秦历614年让朝廷上下都不得不瞩目的必有一件——
唯容有宠,德妃终得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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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容殿。
入宫承宠十七年,唯德妃刘容终于在将满三十五岁生辰之时被诊出喜脉,孕期已近两个月。
——陛下,妾身是定要给您生个儿子的,不知您欢喜不欢喜?大秦皇室这一代又能有命定者了呢,再过二十年,这皇位您是给太子呢,还是给咱们儿子呢?——甯家小娘,且不知如此你的命格还只是长生安好呢还是凤吟富贵?本宫的亲亲儿媳要不要来试着做一做。——龙郎,你且看着,这秦国的江山,我要如何给他夺去!毁去!
“莺儿,速派人去禀报陛下,说本宫头晕胸闷,颇多不适。”恃宠而骄?哼。
不一时,秦正就来了唯容殿。
“容儿有何不适?可有召了太医来瞧瞧?”秦正心里对这个孩子虽有些纠结,但最终还是在乎的,毕竟……
“陛下,妾自诊出有孕以来,因我高龄初次有妊娠之象,太医交待衣食行走诸多限制,妾身……很难开怀呢。”
“禀陛下,娘娘已经连日郁郁不乐,今日连午膳都未曾用。”莺儿瞧着二人神色便赶忙帮腔。
“朕也未用午膳,不如就陪了容儿一起吧。”说完便派人去通知太子今日的午膳改期。
“容儿伺候陛下。”
两人用罢午膳,德妃再次得逞也心意适快,只是不够。
“陛下,往日倒不觉得,可也许是怀孕之后情绪感伤,陛下又日理万机,妾身便觉着这唯容殿竟是如此冷清,就想着……”德妃做出欲言又止模样。
“如何?容儿说来即是。”
“妾身许是自己要当娘了,就觉得孩童天真烂漫可亲可爱,想着能否偶尔召些宗室或公侯大臣家的孩子来这宫里陪陪妾身?”
“这又何妨,你只管召来便是,只须记着要好生对待了。”
“妾闻敦庆侯府的乐安乡君年方三岁,正是最活泼讨喜的时候。”
“既这样,就召乐安入宫吧,朕也会和敦庆侯交待一二。”秦正深深地望了德妃一样,只见她也坦然而对的,就如同十七年前初见一样。暗叹一声,便答应了。
“妾多谢陛下。”说着便依偎上秦正,无限柔情不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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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零园,偏院。
一高一矮但都童稚的身形颤颤巍巍立于院中央,正是朱有逐和甯姝两个,在欧阳翁老的指点下蹲马步。
朱有逐今年五岁,去年时已经开始打根基习武,毕竟他出身武林世家。而甯姝今天是第一次接受锻炼,经过近两年的洗精伐髓,侯府的一应吃食供应也好,小甯姝身体十分康健,这才能够早早开始打底训练。当然,正长身体的孩童还是稚嫩的,翁老也就不是那么严苛。
“梦梦,你站错了哦,腿不能那样直呀,得像我一样屈膝半蹲的。”不知道朱家说了什么,朱有逐固执地认为甯姝是他梦里的小媳妇。
“寿娘,都喊寿娘。”甯姝又次强调,娘和祖父都喊寿娘的,二叔和二婶娘也是,成哥哥喊大妹妹,为什么她要叫梦姑?她又不是朱有逐的姑姑,姑姑不是像张姑姑那样吗?
“我爷爷说你是梦姑,要喊梦梦。”五岁小童十分坚决。
“哼!”甯姝生气了,可是娘亲教导不可以吵架,只能别过气鼓鼓的脸不理对方。
欧阳翁老倒是很有趣致地看着两只,他一生钻研武学成宗师大道,虽年轻时有些风韵之事,但最终还是没有成家更别提享受子孙天伦。到头来,站得巅峰却不甚寂寞,所以三年前武林盟群议的时候,他没多想便答应了,反正他也无甚牵挂,若说自由,也自由了一辈子。
“寿娘不错,小小年纪能站得两刻钟也不喊辛苦,已经很好啦。有逐能有爱帮助同门师妹,也是好孩子。”翁老及时夸赞调和,“再站一刻钟就休息吧。”
两只小孩便有些羞了,彼此眨巴眨巴眼睛,就咪咪笑开了。休息的时候两人已经和好,一个说我娘亲做了好吃的糕点分给你,另个说我爷爷托人送来了好玩的机关玩具送给你。
“阿护,机关是什么?好玩吗?”有不懂的事情甯姝立马就跑到侍卫龙护身边。当年甯姝在满月酒宴,被祖父抱到外间给宾客好友同僚炫耀,却格外亲近左丞相张狄,张左相新近丧子虽非亲生也有悲痛,便情难自已,求了敦庆侯要认下义女,敦庆侯甯庸高义就答应了。而恢复原貌身份的龙护就这样当做认亲礼之一送给了甯姝做贴身护卫,出身龙门其武功深厚不可预测,反正连敦庆侯府武功最高的私卫也在他手下走不了几招。从此,龙护就贴身护卫在甯姝左右。
“机关是一种器械,能让死物动起来的,就像后花园里湖边那个水车能动起来将水引到小水池里。”
“哦,那机关玩具也没什么意思,我还是更喜欢娘亲让金妈妈给我做的布偶,穿着漂亮的衣服,颜色可好看了。”金妈妈就是元梅,这两年程妙宛的四大大侍女都一个个配了人家,只剩最小的利谷今年也要出嫁了,但是都留在淑零园里当了管事妈妈,元梅掌管的就是针线这一块。
“寿娘,不可无礼。”宫里来旨意,程妙宛来偏院接女儿回去准备,“朱祖父送你机关玩具,你要多谢并且珍惜才对。”
“是,娘亲,女儿错了。朱哥哥,多谢朱爷爷送的玩具。”甯姝乖巧道歉,母亲点头后便和朱有逐回到院子中央接着站马步去了。
“欧阳翁老,宫里刚来了旨意,德妃娘娘有孕想召了各家的孩子相陪,并点了寿娘明日进宫,所以今日我想早些带寿娘回去做准备。有劳翁老了。”程妙宛也并不想寿娘和宫中刘容多做接触,可是天家旨意也不能不尊。
“无妨,大夫人请自便。”
甯姝跟着程妙宛回了正院,就看着娘亲吩咐人给她沐浴,还挑了好多套新衣服出来。
“娘,明日是要出门吗?”每次出门前才会沐浴挑衣服呀。“寿娘想去去义爹爹府里,寿娘想张姑母啦。”义爹爹和张姑母最疼她了,她还想吃张姑母做的龙须酥!
“寿娘,明日上午,娘亲带你进宫拜见和陪伴德妃娘娘,还记得礼仪姑姑教的吗?”大秦公侯官宦家的子弟,出生后最早要学的自然是各种礼仪。
“娘亲,我记得,要规矩,行礼,贵人娘娘不问话我就不说话。”
“嗯,寿娘真聪明,很乖。过几日就让龙护和贞桃妈妈带你去张姑母那里。”程妙宛非常满意女儿在各府娇惯下却依旧这么乖巧,虽说少了灵气,但也许这样更好,或许真是天意,这比才气灵气都更重要。
“好,谢谢娘亲。那女儿还要练马步,下次去站个张姑母看。娘亲,给我做漂亮的练功服吧。”穿白色的练功服去张姑母那里可一点也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