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意想不到的事情并不是郑尚宫的调令,而是前一阵子闹得“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郑离和符荷却忽地没有了下文。万玉急匆匆地跑过来,小声对暖秋说:“我听说符荷要来参加尚宫局的考试!”
“她要入宫,那郑大人怎么办?”杜鹃在一旁听了去,很为自己的偶像郑离担心。
“他们的婚事吹了吗?”暖秋问道。
“官方版本是这样的。”万玉清清嗓子说,“符荷乃是医女,不足年限不可以出宫。她和郑离不过是普通朋友,礼尚往来而已。”
“好个礼尚往来,这也太牵强了!”暖秋说。
“何止是牵强,根本就是符荷想要悔婚,郑家呢正好不愿意接纳她,乐见其成,为了免除后患,干脆再助她一臂之力,将她送入皇宫。”万玉说得很有道理。
“她悔婚?她不是昏了头了吧!”杜鹃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谁昏头她也不会昏头!郑家还不是靠着郑尚宫在宫里的地位才有偌大的家业,如今郑尚宫倒台,现在去傍着郑家……说得好听是雪中送炭,说得不好听那是搂着一块死!符荷会打算着呢!”万玉啐道,“趁着和郑离生米还没有煮熟,赶紧跳出来洗清自己。”
暖秋越听越窝火,她跳起来,跑出门外。
“你要去做什么?”万玉在她身后追着喊。
“去找符荷!”
“你找她做什么?”
“不知道!”暖秋说着就冲了出去。
到了太医院,这个时候太医院没有几个人在,暖秋冲进御药房,正看见符荷在那儿清点药材。
“你出来,我有话要说。”
符荷好像清楚暖秋要说什么一样,头也没有抬,便说道:“有话就在这里说吧。”
“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愧疚?”暖秋干干脆脆地质问她。
“你说郑大哥吧,我不欠他什么。”
“你怎么会不欠他呢,你欠他一汪深情。”
“你错了,爱情本来就是好聚好散,谁比谁情深你拿什么衡量呢?”
“即便如此,你也不应该在他最需要你的时候离开。”
“他需要的不是我,而是顺境。在顺境中他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但是在逆境中他却只是一个无能儿。”
“他曾为了你连性命都不要,你怎能如此贬低他?”
“我不是贬低,而是他本就是这样的。”
“即便他真是这样,环境也不是他能改变的,他也是受害者。”
“不,你错了!环境虽然会变化,但一个人只要内心强大,那遇到什么样的环境都能适应。就像我自己,我是吃了多少苦头才成为一个医女的,我能做到他为什么做不到?”
“不,你错了!如果你真正爱他,那你就应该在他缺点显露之后依然爱他!即使你不爱他,也应该珍惜一个真心爱你的人!你不能要求对方变成你,或者按照你的设想来生活。他是一个凡人,是会痛会受伤的,你怎么忍心……”
符荷放下手中的簸箕,静静地盯着某一味药材出神,久久才说道:
“暖秋,我要是不对自己狠点,这条路就走不下去了。”
“你可以选择跟他一起走,我希望你再考虑。”
暖秋和符荷的对话没有结果。她想去找郑离,但无奈自己不能随意出入宫门,况且现在郑离一定躲在某个未知的角落伤心。
很快就到了尚宫局的招考了,每一个局里都提供一到两个职位。暖秋报了尚宫局司宾处。杜鹃报了尚食局的司膳房,这很符合她吃货的个性。万玉报了尚寝局的司舆处,她说这是最有机会接近高层的地方。归舟也报了,所有人都认为她既然和姚银阙关系那么好,自然也是要投奔她去的,但是,归舟没有,她报的是尚服局司制处。考试分为笔试和面试,笔试考的是一些粗浅的学问,重点是考察宫廷礼仪、地理以及历史。面试的话就要看考官的兴趣了。万玉对宫廷秘闻倒是个百晓生,但说到学问还不及来了一年的暖秋,所以,每天晚上,三人凑到一起学习,暖秋负责讲解宫廷正史,万玉负责“捕风捉影”,加强大家记忆。像南室教习嬷嬷蓝翎,她年纪大了已经没有了参考的资格,所以,每次看见三人用功时都忍不住酸上几句,有时故意拿些细枝末节的事消磨她们的时间。杜鹃每到此时就无比怀念金圣可的好来。
“金嬷嬷虽然嘴巴厉害,但那是一等一的软心肠,对我们从来都很好。”
“是啊,金嬷嬷和蓝嬷嬷的想法完全不一样。她认为自己年纪大了没有机会了,就会总想着将我们推出去,让我们的路好走一点。而蓝嬷嬷却好像心生嫉妒,生怕我们风头盖过她。”暖秋比较着二人的不同。
“这地方越来越呆不下去了,我一定要考出去!”万玉咬牙切齿地说,本来她和蓝翎就有“世仇”。
笔试倒也不难,就是面挺广的,只要平时做个有心人,应该没什么问题。面试名单将在三天后公布。万玉这几天特别忙,暖秋知道她家里在动用关系。三天后的名单公布中,三人都榜上有名,一起的还有归舟和符荷。杜鹃终于松了口气,她说:“我生怕就我一人没上。”
“怎么会?”暖秋安慰她。
“就算你没上,我当了个官再提携你!”
万玉本是诚心诚意说这句话的,但是杜鹃听在心里怎么想怎么别扭。
“难道她就一定认为我考不上?”杜鹃问暖秋。
“你知道她不是这样想的,别为一句无心的话生气。”
“可我……我,就是……”杜鹃的声音简直带着哭腔了,“你们要是都走了,我可怎么办呀?”
“总有办法的,况且就算我们一同考上也不是在同一个地方呀!你不能一辈子都依赖别人。”
紧张的笔试过后,是更紧张的面试。万玉成天奔走,杜鹃唉声叹气,暖秋则有些神不守舍。
“你不要悲观,虽然面试的水分很大,但是每一个人都明白皇宫还是要能做事的人。不然,进来的都是官宦子弟,谁肯动手做事呢?所以,你还是有机会的。”韩召以为暖秋在为面试着急,所以赶忙过来传授面试技巧,“进去之后,镇定地看看前方,是哪些人当你的考官,这个眼神接触是很重要的。如果你的眼神胆怯,就会让他们心生厌烦,如果你的眼神足够镇定,那你的气场就能控制全场,也会赢得他们对你的赞赏。”
“你要想啊,面试考官一天要见那么多人,难免产生审美疲劳,要是你还在人云亦云,估计不等你说完他们就听不下去了。所以,以为师在皇宫中摸爬打滚二十多年的经验,这种面试场面话不要说多了,重要的是要说诚恳的实话。”韩召恨不得倾囊相授,继续道,“不要当愤青,那样会给人言辞犀利、桀骜不驯的印象,不好。语速不要太快,尽可能地让每一个人听清你说的每一个字……”
“师父,你帮我出宫。你知道蓝嬷嬷她不大会答应的。”暖秋打断说得兴致勃勃的韩召。
韩召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暖秋起身离开,韩召在她身后失落地说了一句:“我还没说完呢。”
暖秋要出宫不是为了玩乐,而是想要找到郑离,听说事情发生后他再也没有去过兰台,也没有回家。但茫茫京城,暖秋又不熟,该到何处去找他呢?这个时候,某个人的作用就被暖秋意识到了。
“韩不破,你在吗?暖秋闯入韩家,仍然是那个破败的样子。
“谁啊?仍是那个痞痞的声音。
暖秋像见到救星一样冲上去,抓住韩不破的手臂道:“你帮我个忙!”
“什么?”
“帮我个忙!”暖秋塞了二钱银子在他手上。
韩不破掂量着银子,得意地说:“什么?”
“帮我找个人,叫郑离,身高大概八尺,二十岁,长相颇为文雅,是一个读书的公子,大概在哪个茶寮酒肆吧,我对京师不熟,劳烦你帮我跑跑腿。”暖秋说完,有道,“找到了我便将那五两银子还给你。”
“成交!”韩不破一听“五两银子”便有了动力。
暖秋在韩家等着,直到黄昏时分,终于盼得韩不破回来,他肩上还真背了个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
“这是?”暖秋问道。
“郑离呀!你不找他嘛!”韩不破把人卸下来,暖秋赶忙去扶,此人确实是郑离,只是多日不见,竟然变化如此之大,暖秋几乎不识。
二人合力将郑离抬进屋里,暖秋打了一盆温水一边给郑离净面,一边问韩不破:“你在哪儿找到他的?”
“赌场。”
“赌场?!”
“是啊!这五两银子可真不好赚!我今天跑遍了京师的茶楼酒肆,连妓院都去了,也没有找到一个叫郑离的人。后来经过赌坊,想着身上有几个钱,便进去试试赌运怎么样。结果就看见他在那儿发酒疯豪赌,我跟着过去凑热闹,便听到他自报家门:‘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郑——离!离开的离,离弃的离……’我一听,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呀,便赶紧将他从赌桌上架回来了!”
暖秋目光悲悯地注视着郑离,只见他双颊凹陷,眼圈发黑,显然是过着颠三倒四的生活,往昔他飘逸的长发不再,现在它们就像是一堆没人打理的稻草,身上的配饰不知是被人偷了抢了,还是自己拿去赌了,凌乱的衣衫就是沉沦的最好见证。暖秋给他梳洗一番,对韩不破说:“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我必须要回宫了,他这几天就劳烦你照顾,我过几天就过来。”
暖秋说着就要走,韩不破追上她说:“你说的五两银子呢?”
“我今天没带身上,下次一并给你!”暖秋急忙赶路。
晚霞映衬着韩不破“又被耍了一次”的表情,真是五彩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