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秋无论如何都觉得这件事应该跟人商量下,但问题是跟谁说。跟巧玲说,结果是第二天全皇宫的人都知道了,还指不定会出现什么她和燕伯劳月下谈心,海边盟誓,然后珠胎暗结的戏码出来。跟谢珍珠说,无疑是找死。跟万玉说,就好像陪朋友去相亲,结果对方看上了自己——尴尬。跟杜鹃说,她肯定满脑袋浆糊,说了等于白说。跟金圣可说,暖秋都能猜到她的口气:“啊,天啊天啊!你竟然要和他……岂不是现实版的美男与恐龙,我不是说你恐龙,我的意思是你们相差太远,我不是说你很差,我的意思是……”然后越描越黑,这个脸不是自己凑上去丢的么。想来想去,最适合商量这件事的人只有韩召。
“师父!”暖秋推开东室的门,一阵呼唤道。韩召慢吞吞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是暖秋,佯怒道:“小丫头,还知道我是你师父啊!”暖秋笑嘻嘻地凑上去,拿出一早准备好的好酒好菜,道:“这可是尚食局的好东西,特地拿来孝敬师父的。”韩召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喜滋滋地拿着酒菜进了屋。暖秋狗腿地跟着,在一旁看师父吃得津津有味,心里盘算着怎么开口。
“有什么事儿就说吧!”韩召倒是先起了头。
“师父真乃神人,徒儿的心思一猜一个准!”暖秋赶紧拍拍马屁。
“少奉承我了!难道我真以为你会特意来给我这个糟老头子送吃的?”韩召丢给他一个大白眼。
“别这么说嘛,您是我师父,徒儿孝敬您是应该的嘛!”暖秋睁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那儿扮无辜。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暖秋正经危坐,以一个听起来最普通、最平实的声音讲述了她和燕伯劳那事,但是韩召还是没能架住,一口酒差点喷在暖秋脸上。
“你中奖了啊!”韩召抹了一把嘴巴,说道,“他看上你哪点啦?”
“他倒没明说,但据我的理解是他在燕家过得很辛苦,但又不能摆脱,所以想找个吃苦耐劳型的跟他一同去受罪。”
“唔,这样的话,找你倒是个很好的选择。”
“为什么?”
“燕府的家庭成员虽然不多,但是关系很复杂。虢国夫人曾经嫁过一次,但丈夫死后,她便搬去了骠骑将军府。”
“这样说骠骑将军、虢国夫人和燕伯劳是住在同一处,想来后两者的关系应该相当不好。”
“而且,虢国夫人的继父是当朝宰相,母亲现在是宰相夫人,所以宰相的势力也经常会深入燕府。”
“我听着就觉得恶心,为了往上爬也太没有底线了。”
“你现在要是进了燕府,短期内会迅速攀升。”
“长期呢?”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问题所在。”韩召放下乳鸽,摸了一把滴了油而发亮的下巴,因为没有胡须更显得锃光瓦亮,说道,“你并不是凭自己的实力进入的这个家族,而且你的闯入跟家族之间没有任何的利益交换,也就是说你没背景,家族看不起你,也不需要你。现在看似你麻雀变了凤凰,但其实隐患很大。其一,你以后的生活可能不会幸福;其二,当家族需要一个人为家族利益牺牲的时候,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你。家族比任何个人都强势,即便是骠骑将军也难保全你。”
“师父,那我该怎么办呢?放弃吗?”
“放弃确实有点可惜,但是不放弃将来也不见得会有多好。最好的办法是见好就收。”
“师父,这不是我过河拆桥嘛,我才不干这种事呢!想当初符荷那样做的时候,我就很憎恶她,怎么可能现在自己这么做呢?”
“你可别瞧不起符荷那小妮子,人家的手腕比你高明不止一点两点。”
暖秋听了这句话,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马上明白韩召背后的意思了。
“你的意思是说,就算郑家没有倒台,符荷也去意已定,郑离不过是她用来过桥的?”
韩召肯收暖秋做徒弟看中的就是她爱琢磨事儿,便肯定地点点头,道:“这不失为一种办法。”
暖秋哆嗦了一下,这一刻她动摇了,有符荷的成功经验摆在前面,想要扮清高,想想就很穷酸,她开始看不清自己到底是暖秋还是符荷了,或许她们本就是同类,只是符荷比她走在前面一点。暖秋满腹心事地回到司饎房,雏菊一见她进门,就跳将过来,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姚司饎叫你进去。”“什么事呀,这么神秘?”雏菊对暖秋挤了挤眼道:“秋水姐走了,她的位子早晚要有人接的。我入宫时日短,自然没有资格。藿香姐知道后主动放弃了。你知道了?”那就是说现在留下来竞争这个位子的就只有暖秋和巧玲了。秋水的位子并没有实质上的职位名称,一般都有尚食局自己定人,跟尚宫局报备一声就成,俸禄照常,不过是年底分红的时候会相应比小宫女高。这些都不是最诱人的。最诱人的是要成为司饎,然后踏上尚宫之路,就必然得有这种担任过基层小头目的经历。这次的机会对于暖秋来说是绝好的。
暖秋走进姚银阙的房间,巧玲已经在那儿了,赶忙放下茶碗,嗔道:"你终于来了,我们可等得你好苦。"暖秋笑笑,看来姚银阙还什么都没说,巧玲可不是那种嘴巴能把住关的人。姚银阙也不绕弯子,直接进入主题:"你们都知道以前秋水是咱们司饎房的教习,现在她走了也有这么久了,这个位子就一直悬而未决。谢尚食跟我的意思都是从司饎房里面选人出来,最后定在由你们两人之间产生。"巧玲听了,连忙说:"那我们这儿岂不少了一个人?"姚银阙看了她一眼,说:"明天大概就会派些人手过来,你们两个都要去尚书坊学习一段时间。"巧玲听了,满脸不乐意道:"我最怕见到书了,一见着就头疼,快别让我去尚书坊吧!"姚银阙丢给她一个白眼。暖秋倒觉得不用干活,每天读书,还有俸禄拿,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儿饼的没事儿,巴不得呢!况且金圣可也在尚书坊,岂不是故人相逢,把酒言欢。
当然,金圣可不喝酒,她一喝酒就满脸通红,像是被上了色似的,而且还会胡言乱语,不过,她不喝酒的时候也并不见得能好多少。还记得刚进宫那会儿,暖秋和杜鹃都挺单纯的,因为刚来皇宫还不太适应,两人嘴上都长了泡,这样的小病,宫女一般不会去向医女求助,都是自己弄点清热去火的东西吃一吃。金圣可告诉她们皇宫里有野生的鱼腥草,吃了便能好,遂带着两个小宫女一路杀往鱼腥草的地界儿。当金圣可从一堆荒草中挑出得来不易的鱼腥草时,杜鹃和暖秋为之色变。鱼腥草顾名思义便是其植株含有鱼腥味,但对金圣可手中的那几株绿色植物“望闻问切”之后,委实不敢苟同。但金圣可标榜自己乃是中医世家出身,绝对不可能认错鱼腥草这样简单的中药,她信誓旦旦地说:"我在皇宫这么多年,每年都是喝这个的!"杜鹃和暖秋以为皇宫的鱼腥草长得就是同民间的不一样,遂接受了金圣可的说法。三个人郑重其事地采了一大堆抱回去,结果蓝翎一看,赶紧拍掉金圣可手中的"鱼腥草",怪叫道:"这些野草怎能吃,不怕毒死么?"金圣可刚开始还妄图狡辩几句,在蓝翎拿出了她的私房鱼腥草,两相比较后,铁证如山。金圣可嘟囔:"它们咋长得那么像呢?"杜鹃和暖秋几乎要厥倒,它们是哪里像了?除了都生在土里以外,还有什么相似之处?想想金圣可,暖秋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尚书坊的见面,金圣可果然没有让众人失望,她对姚银阙说:"是在这里培训半年呢,还是六个月?"这一句话问得在场的人面面相觑,而金圣可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姚银阙清清嗓子,道:"没有那么久,长则三月,短则月余,主要看尚食局的安排。"金圣可点点头,考虑道:"时间太短了,其实我们尚书坊为宫人们制定了一套自我升值计划,欢迎你们都来体验一下。"姚银阙对此不感兴趣,只说了句:“一切就麻烦金嬷嬷了!”金圣可就是这样,转眼就忘了当年和姚银阙斗得死去活来的一幕幕。
在尚书坊的学习虽然没有平时工作辛苦,但是这里遵守严格的作息时间,早睡早起,还有晨练,一天到晚地点名,就连上厕所也要请假。上午一般都是身体训练,下午一般都是书本学习,每一次巧玲上完上午的课就累得跟狗一样,下午正好补觉,总是暖秋给她放风。那一天,巧玲破天荒下午精神奕奕,乖乖地上完课,晚饭也没有嫌难吃,到就寝时分,神秘兮兮地爬到暖秋床上,推推她,问道:"睡着没?"
"被你这样推着,能睡着吗?"暖秋没好气地转过身。
"嘻嘻!"巧玲一滑溜钻进暖秋的被子,暖秋这才发现巧玲还是穿戴得很整齐。
"你是要干嘛去?"
"我要出个门,要是嬷嬷来查房,你帮我挡着。"
"怎么挡得住,一个被窝里没人,我怎么瞒得下!"暖秋满心厌烦巧玲的无理要求。
"你就放个枕头在里面,嬷嬷问了,你就随便说!"
"怎么可能随便说,你放个枕头,不明显就是私自离开嘛!"
"那你说我上厕所去了!"巧玲满不在乎地说,"我要走了,来不及了。"
暖秋看着她猫手猫脚地钻出房间,心烦意乱,摊上这样一个同僚真是头大,不时还得给她擦屁股。
查房地嬷嬷果然就来了,暖秋假装睡着,只听见脚步声一声一声地逼近。暖秋可不想这个时候被巧玲拖累,巧玲可以不拿自己的前途当回事,但她不能。嬷嬷的衣料在她耳边磨得沙沙作响,大概是在查看她是否安睡,暖秋调匀呼吸,一副在做美梦的样子。嬷嬷掖了掖暖秋的被角,看见她把手放在外面,顺便还将她的手捡进被子里。这感觉真温馨。暖秋感觉嬷嬷去了巧玲的床边,久久没有动静,过不多时,便匆匆出了门。待门关上,暖秋睁开眼睛,看了看巧玲的空床,心下扑通扑通的,这事铁定是被发现了,可不要牵连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