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楼梯上,沈嘉佑隐隐约约听到一阵细细碎碎的钢琴曲。
他打开门,整个屋子正被悲伤笼罩。
音符如水滴般溅落在地,如刀一般割着你的心。那是肖邦的《悲伤练习曲》。
指法并不算很娴熟,但里面的情感却浓郁地让人窒息,那是一种真正的痛彻心肺。曲子渐近尾声,曲子慢慢变缓变淡,加上一小段重复,仿佛伤痛渐渐平息,人们开始练习学会适应悲伤,学会自我疗伤。
让人意外的是,曲子刚刚结束,接下来的一首却是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欢乐颂》。弱奏加颤音的开始,拿捏得恰到好处,一股遥远平静的气息弥漫中有一股力量的躁动。渐渐由弱变强,明快刚劲,生机勃勃。
沈嘉佑忽然想起自己很久没有练琴,在琴音的诱惑下,他也很想弹弹。他把豆浆和菠萝包放在餐桌上。
钢琴前有两张座椅,那是妈妈陪练时候留下的习惯。小姑娘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只是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音乐带来的神秘力量中。突然她的指法乱了起来,她不得不停下来。眼角余光看到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搭上琴键。她默默地起身,转头要走。
“站住!”沈嘉佑本想说,我可以教你弹完,自尊心却让他缓缓地说,“以后不要随便动我的东西!”
沈嘉佑说的时候,突然内心感觉在微微作痛。他想,真是生气!
她愣了一下,低下头,眼圈一红,转身就想跑。
“跑?往哪跑?对不起都不会说吗?”沈嘉佑突然拉住她的手臂。
唐诗倔强地扭过头。
“看着我!”
她睁着大眼睛看他,眼睛里满是倔强和不屑,却忽然垂下眼睑,“对不起。。。”
沈嘉佑淡淡地看着她。一张苍白的小瓜子脸。脸上似乎有泪痕。一双大眼睛红通通的,亮着隐忍与倔强的光芒,鼻头微微翘起。嘴唇苍白而有些干裂。嘴型虽然偏大,下嘴唇偏厚,但唇形却非常完美。很像宫崎骏动画里的女主角。“如果想学琴,我可以教你。”
小姑娘却猛地一挣手臂,跑进了自己的房间,确切地说是客房。
他哼了一声,也不看她。坐在钢琴前,却不知弹什么好。至少此时的心情一点都不想借着弹《欢乐颂》。信手拈来随心而弹的却是《月光曲》。
心太累了。随着他熟悉的音乐,他的心慢慢地被温柔清澈的月光照亮,越来越平静,越来越祥合,仿佛真的看到皎洁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还有随波荡漾的小木舟。
他的指法非常的娴熟,曲风非常的老道,演奏的状态非常的饱满。可他一曲结束,却怅然若失,总觉得缺少点什么。
也许,缺德就是一种灵气吧。或者是一种强大的情绪。所有的音乐都是表达感情的载体。如果你没有代入自己的感情,那么难以激起共鸣。
小姑娘的指法显然没有经过非常专业的训练和常年的练习,但她弹出的曲子带着一种强烈的情绪,非常的感染人。
他的手指再一次浅浅地滑动着琴键,有点气恼。他听到仿佛浅浅一声叹息。
他一回头,唐诗竟然站在她的房门口,刚才她一直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曲子。脸上似乎还有泪痕。他犹豫了一下,轻轻地说,“你想学弹琴吗?”
唐诗却跑进房间,砰地一声关好房门。
“没礼貌的臭丫头!”他怒吼一声,心却猛地一抖。可恶,竟然敢拒绝我!但随即想着夏老师说得关于唐诗的性格,却又懊悔刚才自己说了那样伤人的话。
你的良好教养上哪里去了。沈嘉佑恨恨地骂自己。
沈嘉佑叹了口气,轻轻地合上钢琴盖。站起身来,才想起,光顾着精神食粮,还没有吃早饭呢。
沈嘉佑摸了摸豆浆早就冷了,倒进陶瓷杯里用微波炉加热的同时,倒入一勺咖啡豆,开启咖啡机,准备磨一杯香浓的咖啡消磨下这难得的闲适时光。
从柜子里找出一个大号餐盘,装上豆浆和两个菠萝包,走到唐诗的门口,旋转把手,推门而入。
唐诗此时正抱着一个小木盒窝在床上痛哭。明明哭的很伤心,却好似强压着哭声,泪珠一大颗一大颗地滚落。
他知道那个小木盒里装着她爸爸的骨灰盒。他手插在裤兜里,淡淡地看着小木盒。他有那么些同情她的遭遇。毕竟,什么都可以选择,父母不能选择。她的父亲在别人眼里再可恶,依然是她的父亲。血缘是没有更改的事实。
“把早餐吃了。”沈嘉佑看她这么可怜,语气也放的温和。
“出去。”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坚定。她抽搐着着,小肩膀一抖抖的,单薄的让人心疼。
他的怒火好不容易平息,此时又被激起。“这是我家。出去的应该是你。”
她的哭泣立即停止。她第一次抬起头,紧紧地盯着他。他发现她有一张很清丽脱俗的脸,甚至比她母亲更天生的漂亮些。眼睛里却有着让他讨厌的倔强。
她默默地从床上起来,拖起床边角落里的小行李箱,完全无视他的存在,继续往外走。
“向我道歉!”沈嘉佑往门边一站,左腿一拦,叠抱着手臂,一脸傲慢。
“让开!”她冷冷的说。一脚试图跨过沈嘉佑横过的腿。
唐诗大概身体虚弱,突然身体失去平衡,往前一扑。眼看右手中的骨灰盒就要甩出,她赶紧双手抱紧木盒。
木盒却因为惯性,依然甩了出去,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骨灰顿时撒在走廊的大理石地板上,甚至也漂浮在空气里。
“我…..”沈嘉佑看着唐诗的肩头微微颤抖,她的拳头紧紧地握在身侧。他忽然很歉意。他真不是有意的,却错误却真的是由他造成的。这件事情到这里,完全过了头。毕竟死者为大。
他想说对不起,却也一样没有勇气没有说出口。他更没有勇气和她一起收拾骨灰。
他一边懊恼自己做了对死者太不尊重的事情,一边却很厌恶地看着走廊的地板。
从此以后,是不是那个男人,那个愤怒的灵魂,就会徘徊在他们家中,搅得他们家不得安宁。
他忽然打了个冷颤,呆呆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