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刘东红家俩口子要走了。她们说她们路远,到了昆明还要坐火车,好几天才到得了温州。伍秀英想哭,可想想娃儿们出远门,哭了不好,又只好忍着。刘东红给了她一千块钱,她不肯收。说我一个老人家,用不着什么钱。刘东红劝了好一阵,她妈才将钱收下。
刘东红对刘东方俩口子说,哥,嫂,我们先走了。我们以后再看,有时间能回来就回来,到时候我们给你们打电话。你们近一点,有空还是多回家陪妈几天。
伍秀英说,你们走吧,我这身体还好,没什么事就别回来了,费钱。家里也没什么好牵挂的,放心去吧!
刘东方在一旁说,妹,你们等等吧,我们也要走了!
刘东红说,你不是说过要在家呆上几天才走嘛。
刘东方说,我要去乡上,要去告这伙村霸。我咽不下这口气。
伍秀英说,东方,你们也走吧!你们回来,坟也上了,事就完了,还留在家里整啥子?一起走了,路上有伴!
刘东方对媳妇说,把包收好,我们走吧!到了乡街子,妹子他们先走,我们可能呆上一两天才走得了!
刘东方媳妇不一会就收好了东西。四人起身道别。伍秀英把他们送到门口,目送他们走远,就回了家。
伍秀英定定地坐在堂屋里发呆。她觉得她越来越搞不懂刘东方了。这次刘东方回家,在她看来,他应该先把料理他爹的工钱结了,或者是给了她,让她转给人家。可他回到家两晚上不提这桩事情。等人家找上门,也是一副要耍懒的样子。家里闹得乌烟瘴气,丢人现眼啊!现在还要去告人家,人家可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不知道他打这几年打工是打憨了还是咋的?人家的娃儿出去,回来就更明白道理,可东方这背时儿子呢,有些倒着走啊。
刘东方俩口子在乡街子上和刘东红俩口子告别后,来到了派出所。
刘东方到值班室,说,公安同志,我是狗背村的,我要反映昨晚的事情。
值班人员让他俩口子坐下,出去找人。
昨晚办案的两位警察来了。问他,是不是我们走了以后,你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刘东方说,没有发生。我觉得处理得不合。
年长的警察说,我们只能这样处理。你认为哪儿不合?
刘东方说,我认为你们要把他们三个抓来关起才合。
年长的警察说,不符合条件。你认为我们处理不对,那你可以向县公安局反映。我这儿给你一份处理决定。你拿着去反映就行了。
年轻的警察说,你这个事啊,只能是这种样子了。昨天晚上你莫要恶口骂人,人家也不会对你怎样。这些事,我说过了,你多想想自己的不对之处,这事也就放得下来了嘛!一定要闹到你死我活,对你们双方没有什么好处。
刘东方说,反正他们到我家里闹事不对,工钱他们休想要。
年长的警察说,工钱的事,我们还是建议你尽快结了。你这事追根到底就是工钱的事。当然你结不结是你自己的事,我们不管。我看,你们都在外边打工,老人在村子里,有个什么事,还要邻里帮忙的。
刘东方说,他们就是钻了这个空子,乱定价,乱抬价,甚至还敲竹杠。
年轻的警察说,话题扯远了。对这件事,我们到此为止,你觉得不妥当,到县公安局反映去。
刘东方说,你们包庇坏人!
年轻的警察说,我再提醒你一句,要拘留的话,你是达到拘留条件了!你邀约人打一百块一把的麻将赌钱,我们暂不追究。如要追究,还要罚款呢!
刘东方说,现在哪里不是这种样子,男女老少齐上阵,城市农村一个样,十亿人民九亿麻,还有一亿没有查。
年长的警察说,不要绕嘴巴子了,把聪明用在正道上。人家好,自己也就好,天天想社会上的坏事情,自己好不起来,晓得了不?去了,去了!我们还有其它事。
这位警察说罢,递给他一份处理决定。然后说,你去县公安局里,就拿着这份材料去说。当然了,你觉得县公安局不合适,也可以找法院说。
刘东方走出派出所。媳妇问他,事情说得咋个样了?
刘东方说,还能咋个样?都偏向他们。你看看,我们出去打工久了,人家都不认我们了,事情都是偏向他们在家的。
俩口子来到乡街子上。客车过来了,媳妇忙着上车。
刘东方说,莫忙莫忙,去乡卫生院看看再走。
媳妇说,你哪儿不舒服了?
刘东方说,你懂个啥?我被人打了,不让医院看一看,以后哪点疼了,又是打架引起的,到时候时间长了,不好说的。
媳妇说,卫生院做的检查,怕是算不了数。检查的仪器都没有,没多大作用的。
刘东方说,不要紧,一级一级来吧!
俩人进了卫生院,刘东方找到医生。
医生问,哪点不舒服?
刘东方说,被人打了,胸口、大腿被人踢了。
医生说,你把衣服掀起,让我看看。
刘东方照做。医生先看了看,又用手指按压了几下。接着又用听诊器听了听。然后又叫他卷起裤脚,也是看了看,又用手按压了几下。
医生问,头昏吗?
刘东方答,不昏。
医生问,心慌吗?
刘东方答,不慌。
医生问,被踢处有什么感觉?
刘东方说,有点生疼。
医生拿过一张处方签,说,你这个情况,没多大问题,开点白药吃几天,再带几张白药膏回去,哪点疼贴哪点。
刘东方说,可不可以住院?
医生说,你这病,住院没多少意思。这两天床位不紧张,要住也可以,只能给你输点液了。
刘东方说,那我就住院观察两天。
医生说,我们这里观察不出什么来的,要观察最好到县医院。
刘东方说,那我就住一晚,明天中午就走。
刘东方在卫生院住了下来,输了点液。晚上,媳妇就着椅子伏在病床上睡。
第二天中午,刘东方出院。他要医生给他开张诊断证明。医生也开了。证明上写的他不满意。上边只写了患者主诉,医生目测和用听诊器的结果,反正是未见异常。这一晚下来加上出院带药,用去了四百三十二块。
刘东方这回要上县里去。媳妇认为他要返回昆明去了。
到了县城,刘东方并未转车,说要去县医院。
他去挂了个急诊,说是胸口疼,被人家打的,要求拍胸片。
胸片几分钟就拍了。他走到拍胸片那位医生旁边,悄声问:“医生,我的肋骨还好吗?”
医生说,你的胸部没什么问题,你出去外边走走吧,半个小时后再来拿片子。
刘东方悄悄掏出五百块钱,递给医生。医生问:“你要整什么?收起来。”
刘东方说:“医生,我想请你帮个忙,我被人家欺负,我要告他们,让他们去坐牢!你在我的胸片报告写上肋骨断了一根!这样就行了!”说罢又里往医生手里塞钱。
医生严肃地说:“叫你收起来。我跟你讲,你说这事整不成!我要按你说的整,不是人家去坐牢,是我去坐牢!我哪点没整合你可以去找院领导反映,但莫要害我!哎,我说你们这些人也是怪了,检查好好的不就成了嘛,硬要整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去吧,莫影响我的工作!”
刘东方灰溜溜地走了出来。他来到院子里,见了媳妇。他让她先回昆明去,自己还要在县城呆几天,把这事料理清楚了再来。
这天晚上,伍秀英来到了张老打家。伍秀英想过,让刘东方去结了工钱是不可能了。但是,这钱得给人家呀,当初就说好的。这村子里空荡荡的,没几个劳动力了,张老打也是要请别村的人来帮着才有办法的。这回这桩事闹翻脸,以后自己老掉了,也不知道刘东方这个背时儿子咋个把自己弄上山去。
张老打家俩口子正在看电视。听见门口有喊声,张老打要去开门,被秦卫红止住了。
秦卫红说,听声音是伍大婶呢,搞不好就是来吵架的。我去看看,势头不对就不给她开门。
秦卫红在大门内说,伍大婶,这深更半夜的,有啥子事?
伍秀英说,那几个背时娃儿走了,我过来向你家赔个礼道个歉。
秦卫红心软了下来,边开门边说,伍大婶,你是上辈人呐,赔礼道歉的话说不得,我们晚辈不敢,快进来坐,有啥子事慢慢说。
伍秀英来到堂屋里,拉了个凳子,在一旁坐了下来。
张老打说,伍大婶,吃饭了没有?
伍秀英说,吃了,那几个背时娃儿走了,我也清净了。
张老打说,他们在外边打工,请个假也难,回来一趟不容易。
伍秀英说,我也不晓得东方这娃儿出去几年就变成这个样子,像条愣牛,不通道理,冲撞你们了,我这就来道个歉。那个工钱,我也不指望他来还了,我这里有一千,先还给你们,等到秋粮收了,我再还一点,我分几次还清吧!
张老打说,伍大婶,你也没钱,你慢慢给吧!我只是想,东方大哥大男人一个,做事应该有点谱气,这次我看出来,没法跟他谈什么。去年大叔不在的时候,我跟他谈价钱时,他说的话就让我心头有些不滑溜!他认为乡里乡邻的,帮忙做事不能收钱。这事放在十多年前讲,是合的,家家户户都有劳动力,以工换工管两顿饭就行。现在不行了,换不了工,想两顿饭就打发一个工,说死人家都不会干。他进城了,懂些道理了,却又不懂乡村了。
伍秀英说,你们多多包涵。这一千你先收着,往后有了钱我再补还。
张老打说,也成也成,我早一点把外村人的工钱结了,不然以后请不动人家。这年头做点事,哪个都难!伍大婶,这事过了也就过了,莫放在心上!
伍秀英说,你这样说我心头就踏实了。
伍秀英说完就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刘东方来到了县公安局,说要反映派出所处理不公的事情。
两个警察接待了他。看过处理决定后,警察问他,你觉得哪一点处理不公?说说看。
刘东方说,派出所应该把他们抓去关起来。他们冲到我家里来闹事,太没得王法了。
警察说,这事已经清清楚楚了。你欠人家工钱,人家找上门来要。你们说话有些气人,这样发生拉扯冲突,幸好没有产生严重后果。派出所出警后,你们双方也没有产生纠缠,没有扩大事态。派出所对你们进行批评教育是应该的。他们不是无理取闹,也不是寻恤滋事,不符合拘留处罚的规定,这样处理是对的。听明白了没有?
刘东方说,那你们就管不了他们了?
另一位警察说,已经批评教育了。管有多种方式,要看他的行为和后果。劝解说服是一种方式,批评教育也是一种方式,警告或者拘留罚款也是一种方式,逮捕法办也是一种方式。不是什么事都要拘留的。这样吧,我们给你的答复只能这样了。如果你觉得不合理,你只能向法院告公安局了。
刘东方说,公安同志,我不是要告公安局,我要告这几个人是村霸地痞流氓。可不可以?
警察说,这个可以。这事得有具体的事实。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事,什么人见了,这个要清楚,搞清楚的可以说,不能靠猜,也不能听说,更不能乱编。这事你弄清楚了,报到派出所或者县公安局都可以,我们会处理。
刘东方说,我可以去法院告这几个人打我的事吗?
警察说,可以的,那得你自己拿主意,这事我们不替你作主。但是这种事情,我们建议你别告了,一是你们都是邻里,二是这事不大,浪费精力,不值得。
刘东方退了出来,但他始终不死心。他觉得应该有一家单位站出来,为他讲几句公道话。这样他在狗背村也有点面子。这仨人是什么东西,都是拉不出厩门的瘟毛驴,在村子里头充门槛猴的人。
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地往法院那边走。进了法院,问了人。人家说,你要告人那你去立案庭交起诉书,也就是状子。
刘东方说,我不会写状子怎么办?
人家说,你出去大门口往右拐一百多公尺,有个法律服务部,有人可以帮你写。要想请律师,再过去十多公尺,有个律师事务所,你可以去问问瞧。
刘东方找到了法律服务部,说要写状子。那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者,头发已经全白了,戴着一副老花眼镜。
老者说,你说说看,是个什么事情。
刘东方把事情说了。老者说,你这事啊,就只能告人家赔你点医药费,向你赔礼道歉。这状子好写。二十块钱,我几分钟就帮你写好。
刘东方说,那你给我写吧!可不可以告他们是村霸地痞流氓?
“这种没有法告,这种事法院不会受理。”老者说。
老者埋头敲起键盘,不一会就好了。老者说,状子倒帮你写了,你拿去交就是了。
刘东方说,我这官司会赢吗?
老者说,很难说。你这事嘛,你也有责任的。你那四百三十二块的医药费,法院也不一定认可,所以搞不好还会倒贴钱。因为你还要交诉讼费的。
刘东方说,那你把我写好一点,让我打得赢嘛。
老者说,你可以去律师事务所问问人家看,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而已。
刘东方给了钱,收了状子,转身去律师事务所。
刘东方说明来意。律师告诉他说,你这官司不值得打。
刘东方问,我能赢么?
律师说,就算完全是对方的错,你也只能拿到四百多块。而且那四百多块法院认定多少还不好说。也就是说,赔你多少钱还不好说。再说,你们这种纠纷,没有哪一方是全对的。
刘东方说,我请你们帮我打,你估计,能赢吗?
律师说,你这官司太小了,不划算请律师的。我们打官司的起点费用是五千块,你花这么多的钱,打一个不到五百块的官司,真不值得。我们打着也没有多少意义。我的想法是,你自己去交状子,到时候有物证人证就行了。
刘东方从律师事务所走出来,有一些失望。他想不到打一个官司会要这么多钱,真有点“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的味道。
他去交了状子。人家说,手机开着啊,有什么事我们会通知你。
刘东方回到昆明,上班去了。过了几天,他突然想起去找孙有才。
孙有才也在昆明打工。他是狗背村上一任村民小组长,也就是狗背村人习惯叫的村长。
天刚黑,两人在一个小食馆里坐下,点些菜,要两杯酒,喝了起来。孙有才说,东方,听说你回去了一趟?
“哎,回去给我爹上坟。村里这几年变化大了。我这一次回去,让村霸打了。”刘东方说。
“哪里来的村霸?狗背村的人都好得很嘛。”孙有才说。
“张老打和杨发贵我看就是村霸。张老打垄断了村里的事,搞得人们不求他干不了事。杨发贵呢,当村长,一样正事干不了,跟着张老打瞎胡闹。我这一次就挨了他们打。”刘东方说。
“看来真是变了,动不动就敢打人了。”孙有才说。
“有才,你什么时候回去?你不回去,这狗背村没指望了。”
“可能还有年把吧,等娃儿工作了,我就回去种地去。”
话说到这儿,刘东方的手机响起来。是他母亲打来的。
“东方,张老打的钱,我还了一千,你莫忙着还他了。”伍秀英说。
“我妈,你不用还,我也不想还。我不相信他能咋个样。”刘东方说。
“你不用管了,我慢慢还。你们好好上班吧!”伍秀英说完就挂了电话。
刘东方收了电话。对孙有才说:“这些人呀,真拿他们没办法。”
孙有才说,差人家钱嘛,迟早要还的。其它的事情作其他说嘛。
刘东方说,我要先告他们,钱嘛,以后再还。
孙有才说,你差人家钱人家都没告你,你告人家不好嘛。
刘东方说,状子都交了,不告不成。
孙有才不想再与他讨论这件事,把话题岔开,谈些别的事。
两人喝了微醉,走到正街上,坐了公交车,各自回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