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永庆十年的初春,寒冷仍在,春水还没有化开,无论是北方的平原还是南方的山脉,都积着或厚或薄的白雪,看起来大地一片白茫茫的,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而作为帝都的京城,更是呈现着这个国家最为奢靡而繁华的一面,京城乃是天子脚下,居住着无数的官宦人家、富户子弟。如今正逢年节,达官贵人在除夕之夜要赴宫城参加宴会之外,剩余的日子,便是一年之中最为闲散舒适的时候,交朋会友,走亲访戚,好不忙碌。
听,不知谁人的府邸传来悠扬的丝竹之声,美貌的舞姬翩翩起舞,腕间的轻纱飘扬,参加宴会的客人觥筹交错,谈笑风生,香兽里燃着的是一两黄金一两的名贵香料,甜腻芬芳,这一切的一切幻化出一片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
而相比于富户人家的热闹奢靡,穷苦的人家虽无山珍海味、琼浆玉液,却也团聚在一起,宰了猪,裁了新衣裳给孩子们穿上,一片喜乐融融。
这是在南方的一个偏僻的村庄,虽说江南的土地十分富饶,多种稻米,只是这里地处偏远,土地贫瘠,但是为人父母,总是想要给孩子们最好的。
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孩子在床上爬来爬去,这是一个似乎有些调皮的女童,面容秀丽的村妇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示意她乖乖坐好,然后给她穿上了新缝制的衣服,大红色的褂子看起来十分喜庆,衣襟上还绣着蝴蝶,看起来这个村妇女红十分出色。
“我们的丫头可真是调皮啊。”一个粗壮的男人走了过来,把小女孩托起来,高高抛起,又接住,女童转动着漆黑的眼眸,看起来有几分好奇之色,然后很快,她意识到了这个抛高高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咯咯笑了起来。
“别闹了。”村妇嗔怪道,“摔着了丫头怎么办?”
“哪能呢,我是我们村里最好的猎手,这种事情,哪里会出意外?”男人虽然这么反驳着,却依然轻手轻脚把女童放下,摸了摸她的脑袋,“是不是啊,丫头?”
女童却依然还是咯咯笑着,笑容天真无邪。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一个溺爱的笑容,他们夫妻世代都生活在这个小村庄里,两人青梅竹马,到了年纪便互相爱慕,最终成了一对佳偶,男人擅长打猎,种地也是一把好手,而女子女工出色,家务打理起来也是井井有条,这个家庭虽然贫困,但是夫妻恩爱,努力把日子过得更加好一些,而两人结婚三年才得到的女儿,更是被视为珍宝,生怕跌着摔着了,疼爱之意溢于言表。
而就在这样温馨的时刻,木门被敲响了,两人对视一眼,男人便道:“我去开门。”他打开了有些破旧的木门,外头站着的是一个身着淡青色袍子的年轻男子,温文有礼:“我们是过路的商人,风雪太大,想借宿一晚。”
男人老实淳朴,虽然不解为什么这样的日子里他们还会赶路,但是依然把他们迎进了屋,并且吩咐女人去厨房烧水做菜。
为首的年轻男人谢过他们坐下,但是没过多久,便觉得自己的袖子被什么扯着,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正歪着头咬着手指,另一只手扯着他的衣袖。
“丫头乖,别闹。”男人有些尴尬地把孩子一把抱开。
“这是令千金?”年轻的男子眼底划过一丝亮色,“果然冰雪可爱。”
“哪里,小丫头调皮不懂事。”男人很是不好意思。
“给我抱抱可好?”年轻男子温言问着,已经伸出了手去,女童笑嘻嘻拉着他的手指,竟然是丝毫不怕生的,男人见状,便把孩子递给了年轻的男子,他把女童抱在怀里,女童一双眼睛天真无邪,毫无杂质。
年轻男子唇边挂着淡淡的笑容,心底却响起了一声叹息,仿佛从山谷深处吹来的风一样遥远。
“丫头她爹。”村妇在厨房里喊了一声,男人立刻站起来冲进去,问道,“怎么了?”
村妇便道:“方才他们里有个人来问有没有草药,似乎是有一人受了风寒,他们大雪天赶路也不容易,我记得前些天你带了一些草药回来,你去找找,我给他们煎了。”
“好。”男人也不多说什么,跨出厨房要去拿药,但是走出门的一个瞬间,他愣住了——整个大堂里,竟然空无一人,木门敞开着,寒风呼啸卷入。
男人呆了一呆,随即便反应过来:“丫头,丫头去哪里了?”他夺门而出,正好看到那个年轻男子怀里抱着他的女儿,女童不知世事,已然在陌生人怀里入睡,而那个年轻男子正要上一架十分华美的马车,几个随从各个佩剑骑马,神情肃然。
“你把我的丫头还给我!”男人目眦欲裂,来不及想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样的人为什么又要抢走他的女儿,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把孩子夺回来!
“你放心,这个孩子会得到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享受别人一辈子也得不到的荣华富贵。”年轻男子叹了口气,这么对他道。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这是我的孩子!”男人抡起平日砍柴的斧头就要往前冲,几个随从的剑纷纷出鞘,他也不惧,只是往马车的地方冲去,随从手里的剑挥下,血花飞溅,男人的手无力垂下,他被一剑穿胸,随从抽回剑,男人捂着胸口摔倒在地,看着自己的孩子窝在那个男人的怀里,睡得正香,他无力地伸出手,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丫头……”
“不!”随即响起来的是村妇的尖叫声,她从屋内冲出来,冲到男人身边,奋力推开最近的一个随从,然后奔向马车,想要伸手去把孩子夺回来,女人为母则强,她这一次爆发出来的力气极其强大,平日训练有素的随从竟然被她推得后退了一步,但是很快反应过来,一剑挥下,村妇也不能幸免,随从的剑极快,她几乎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
可是即便如此,村妇也爬行了几步,奋力抬起手,目光渴望地投向那个年轻男人,那个年轻男人的眼神有些冷漠又有些同情,他淡淡道:“你放心,你的女儿会享用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他说着,又顿了一顿,看向那个年轻的村妇,声音低了起来,“她会平安长大,你放心。”
那个村妇终于如释重负一般,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年轻男人看着这白雪上的点点血迹,宛若盛开的红梅,他望了怀中的孩童一眼,淡淡道:“已经惊动了附近的村民了……既然如此,只好斩草除根了。”
“是。”随从们抱拳,齐齐领命。
马车咕噜咕噜远去,年轻男人把孩子裹得好好的,马车里暖和极了,女童睡得很香很香,而后头,她出生的村庄里,正响起不绝于耳的惨叫声,大火冲天而起,噼里啪啦燃烧着房屋,很多的东西在大火和风雪中,被抹得一干二净。
而引起这一切的女童,却一无所知,她被人自村庄中带走,睡梦香甜,而醒过来的时候,身处在了一个硕大的房屋里,身上穿着的是上好的丝绸,有好几个貌美的丫鬟轻言细语服侍着她,被褥柔软暖和,屋里点着好几个火盆,用得是最好的银丝炭,半点烟都是没有的,角落里的金兽袅袅而起淡雅的香气,她被丫鬟们簇拥着洗了脸,又换了一件衣裳,是用江南最好的布料,轻软得很,最适合孩童使用,然后她面前被摆了一桌子的美味菜肴,任她挑选。
女童有些不解,有些茫然,她不知道以前那个会柔声哄她吃饭的年轻女人去哪里了,这一切的一切让她觉得无比陌生,所以她对于凑到嘴边的甜粥,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肯开口吃下去,她跳下椅子,迈着小短腿往门口走去,房里摆着许多落地屏风,她努力想要绕过去,想知道那个会把她抛高高的高高大大的男人去了哪里,可是她怎么都找不到。
丫鬟们惊呼着追了上来,手忙脚乱把她抱起来,可是女童忽然犯了倔,又是挥拳头又是蹬腿的,就是不让丫鬟抱着,丫鬟们为难极了,正当此时,她听见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丫头不听话了?”
女童仰起头,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年轻男人走过来,一把抱起她,这个人她有些熟悉,因此不再反抗了,只是歪着头,有些茫然地啃着手指。
男人把她的手指从嘴里解救出来,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道:“丫头听话,好好吃饭。”他亲自接过粥,舀了一勺喂她。
女童嘟着嘴不肯吃,他又耐着性子哄道:“听话,好好吃饭。”他的语气温柔的很,女童被哄了半天,终于肯开口吃饭了。
吃了饭,丫鬟给她拭了拭嘴,那个男人才道:“我叫浅夏,贺兰浅夏。”
贺兰浅夏,乃是江南最新崛起的巨贾,虽然年纪轻轻但是极具商业天分,用短短几年的时间便积累起庞大的财富,因此又被称谓“钱多多”,乃是江南极有身份的一个人。
但是女童却是半点儿也不知道的,她吃饱了便有了气力,又开始想要下地闹腾了,贺兰浅夏想说什么,但是有丫鬟进来轻声道:“少爷,殿下来了。”
贺兰浅夏神情一肃,道:“我马上就来。”他怀抱起女童,柔声道,“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抱着好动的女童走到了前厅,里面已经站着一个人了,穿着一件纯黑的大髦,身姿挺拔俊秀。
“太子殿下。”贺兰浅夏走上前去,女童趴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想要下地。
“多多,此刻我只是贺兰无名。”来人转过头来,那是极其年轻的一张面容,他微微笑着打趣着贺兰浅夏,“你总是记不住这一点。”下一刻,他的目光停留在他怀里那个稚龄的女童身上,口吻慎重了起来,“就是她了?”
“是的。”贺兰浅夏轻声道,“耗时三年,我们终于找到了她。”
一切都要从三年前开始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