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赌气回宫的事情,当然没能瞒得住兰子贤,他听了绿枝的汇报,微微一笑:“受了气了啊,可曾不高兴?”
绿枝便恭恭敬敬道:“倒是不曾,郡主回来之后便睡下了。”
兰子贤轻轻一点头:“到底是长大了一些,你回去吧,好生服侍着。”待绿枝走了,他便离了书房去了冯灵屋里。
冯灵自嫁给他以来,一直温柔恭顺,善解人意,这会儿见了他,不禁问:“太子可是有心事?”
对于这个正妻,兰子贤也一向温柔体贴,从不会落她的脸面:“今儿丫头回来得早,你可知为何?”
虽说冯灵在兰子贤的支持下,打理东宫也是井井有条,对于刘絮花颜和其他几个侍妾,也偶有敲打,但是唯有对于朝阳郡主,她是半句话都不曾说过的,她知道兰子贤不会容许她插手采薇的事情,因此她自然而然问道:“这臣妾可是不知道了。”
“是受了气了。”兰子贤微微一笑,“我再宠朝阳,到底还是有人觉得她名不正言不顺……呵。”他向冯灵一眨眼,眸光闪动,“但是,昔年太祖皇帝,难道不也只是一个海边的渔夫吗?”
“太祖皇帝得龙神庇佑,自是与寻常人不同。”冯灵摸不清他的心思,便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兰子贤却是真的笑了起来,隔了几日,他便自己掏腰包,为采薇置下了邻近魏珏庄子的一处温泉山,虽然不大,但是有好几个温泉眼,风景很是秀丽,这样采薇是出了宫,也有一个好的去处了,这自然把她乐得不行。
“到底师父是最疼我的。”采薇摇晃着他的胳膊撒娇,笑得灿烂。
兰子贤故意道:“前儿和瑾瑜他们出去玩的时候,不见得你记挂着师父啊。”
采薇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期期艾艾道:“这不是师父娶了妻,我总觉得不好打扰你们。”兰子贤其实从来不是沉迷于女色的人,哪怕是东宫一下子进了三个美人,他也不见得会对谁特别宠爱,仿佛后院几个女人之间的争宠不甘,在他眼里不过是小把戏罢了,闲来看个热闹,是从来不曾动过心的。
“傻孩子。”采薇被他一手带大,兰子贤对她的疼爱却是实打实的,十分已经做到了十二分,他也不必解释什么,像她还小的时候那样摸摸她的脑袋,又有些怀念地说,“你刚进宫来的时候,不会说话,一个人待着就要发脾气,我只得把你抱到书房来,啧,当时你撕了我多少藏书,弄脏了我多少文章啊。”
“师父想看撕书?”采薇却精神一震,“我马上撕给你看!”
“哎哟,你别折腾我了。”兰子贤捏捏她的脸颊,“去找墨杭玩儿去。”
采薇揉着脸颊,对他抱怨:“墨杭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昨儿我去找他呢,却听禄公公说他去落雁宫那儿赏梅了,熙和宫的梅花还不够好吗,居然还要去别的地方。”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兰子贤心中一动,隔日看到了兰子杭,他便似无意一般提起:“听说最近落雁宫的梅花开得不错?”
兰子杭猛然一抬头,神色有几分尴尬,想要解释,又看到兰子贤唇边那一丝揶揄的笑容,他又有些懊恼:“我……”
“墨杭。”兰子贤轻轻道,“我俩是亲兄弟,从你五岁开始,就一天到晚往我这里跑,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你虽然不愿沾手那些事儿,但是心里一向都是清清楚楚的。”
兰子杭便沉默了一会儿,才叹口气:“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随即,便把事情一一道来。
落雁宫地处偏僻,虽说以前是一位得宠的美人的住所,现在也废弃许久了,只有那梅花开得真好,不同于熙和宫里宫人的细心照料,那些梅花鲜少有人打理,因此更有几分野趣,兰子杭爱梅是出了名的,偶然看见了,又逢冬日,自然是要去玩赏一番的。
他也没带别人,只有一个贴身服侍的小禄子,就缓缓到了落雁宫旁,那个时候刚刚下过一场雪,雪中红梅,别提有多美了。
兰子杭就是那个时候看到落雁宫的一个偏僻的殿里,有一个衣着单薄的女孩拿着扫帚在扫雪,他一见便是一愣。
这紫宸宫里的宫女们春夏秋冬都有特定的宫装,颜色各有不同,但是是决计不允许穿其他的,而这个女孩也不过十三四岁,穿得不是宫装,也就意味着不是宫女,但是这落雁宫里,也没有被幽禁的妃嫔啊。
兰子杭难免有几分好奇,走进了发现她被冻得手脚发红唇色乌青,他便顾不得避讳,解下披着的大髦递给她:“穿上吧。”
那少女便是一怔,随即接了过来披在单薄的身上,已经盈盈拜了下去:“多谢。”
兰子杭便有了几分兴趣:“你是什么人?”
“我在家行六,封号是和懿。”那少女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兰子杭便是一惊,已经反应了过来,不免脸色有几分尴尬:“你是……坤国公主?”
“曾是公主,如今也不过是一个阶下囚罢了。”那少女却很坦然,又问道,“看你的打扮,想来是良国的皇子吧?”
“我行九。”兰子杭便自我介绍,“字墨杭。”
“原来是九皇子,多谢你了。”她披着那件明显比她大了许多的黑色大髦,展颜一笑,却顿时让那雪地里的红梅都失了几分颜色。
兰子杭见惯了美人,不说母亲珍妃的绝世之姿,他自己长得也很俊俏,但是不知怎的,那个时候他看到她这样一笑,却顿时有了错觉,仿佛春天提前来了。
他看着这荒凉的宫殿,问道:“没有派服侍的人来?”
那少女便微微一笑,淡淡道:“能活命已经很好,不敢奢求。”她语气平静,好似没有一点儿怨恨。
兰子杭语凝,似乎这才意识到他们身份的差距,他不再多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落雁宫,只是回到了自己的宫殿后,他吩咐了小禄子一声:“送些被褥吃食炭火到落雁宫,做得小心点儿,明白吗?”
“也实在是觉得有几分可怜,堂堂一个公主……”兰子杭罕见地有了几分窘迫,解释道,“传出去,也对声誉不好。”
他对着兰子贤眼底那满满的笑意,竟然说不下去了。
兰子贤到底还是顾念着他的面子,笑着道:“好了,这事儿你也是有心了,只是你这样到底是杯水车薪,不如去和父皇提上一提,宫里头也不差多养那么一个人。”
正如他所言,当兰子杭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永庆帝还有几分诧异,好像是没有想到底下的人竟然这样刻薄人家公主,因此立刻就吩咐了下去——“虽说是人质,却也不能薄待了,免得损了良国的脸面。”
有了这样的吩咐,和懿公主的日子就好过了起来,等过些天数兰子杭再去落雁宫的时候,她总算穿得已经足够暖和,食盒里的吃食虽然不够精致不够暖,但是在炉子上热一热,也是能入口了的。
“良国果然物产丰饶。”那一日,和懿这样对兰子杭说,她眉眼间一片坦荡,“食物能做得这样精细,我也是头一次知道。”
兰子杭自小便是享用着这世间最顶尖的荣华富贵,因此对她的话有些不可置信:“你也是公主!”
“坤国与良国不同。”和懿的声音却很平静,“土地贫瘠,本是苦寒之地,我虽为公主,可是父皇的儿女也不少……哪里比得上龙神庇佑着的良国地大物博物产丰盛呢?怪不得我的父兄心心念念想要南下。”
兰子杭便不知如何在继续这个话题。
好在和懿并不在意,她安安静静住在落雁宫里,没有一点存在感,除了兰子杭偶尔去看她之外,竟然是没有半个可以说话的人。
这转眼间,除夕便又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