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连下了好几场大雪,采薇也就在东宫里活动一下,平日里连门都懒得出,她又把那本厚厚的《祈问词》拿出来翻了一遍,照样还是什么都看不懂,但是随着认的字的增加,她现在可以看一些简单的书了,她挑了一些有趣的笔记来读。
可惜,文人“月下听禅,旨趣益远;月下说剑,肝胆益真;月下论诗,风致益幽;月下对美人,情意益笃”的情调,她是半分都没有学会。
但是日子好歹是打发了过去,春天一日日近了。
到陌上花开的时候,采薇摩拳擦掌,准备外出骑马了——兰子贤很是不放心,骑马对于普通人来说很安全很平常,但是放到采薇身上,他就不得不提心吊胆的。
采薇和他保证:“瑾瑜和明辉陪我去呢,师父你就放宽心吧。”
兰子贤只得感慨一声:“这女大不中留啊。”摇了摇头,还是放了她出门。
外头春色极好,山头尽绿,杜鹃开遍,采薇一出门便觉得精神一震,她跟着贺兰东胤学着骑了一段日子的马,虽然骑术一般般,但是勉强还是够了,魏珏和杨霖都贴心地放慢了速度。
但是采薇是能安分下来好好骑马的人吗?当然不是。
所以她兴致勃勃地建议:“这样骑马好慢啊,我们来赛马吧。”
这回连杨霖都忍不住笑话她了:“郡主啊,你这小身板……还是算了吧,啊?”
采薇狠狠丢了一个眼刀过去,幽幽道:“明辉啊,你的……还痛么?”杨霖自从入了军营之后,立刻被训练了起来,往日的贵公子脾气早就被收拾了,偏生他还咬牙忍了下来,今儿本来不是他休息的日子,但是很幸运的,杨霖被分在了贺兰东胤麾下,采薇跑去喊了一阵“三爷三爷”的,杨霖就领了差事出来春游踏青了。
但是很不幸的,昨儿杨霖才因为军中将士偷偷去嫖妓却隐瞒不报而挨了军法,被打了十军棍,这简直是无妄之灾,导致他到现在屁股还疼着呢。
采薇现在一提起来,杨霖都觉得疼得慌,他哎哟哎哟叫唤了几声之后,就在一处亭子停了下来:“我是不行了。”他皱着一张脸,别提多可怜了,“还是歇会儿吧,顺便拾掇拾掇午饭,瑾瑜你带郡主去玩儿吧,我等你回来。”
谁知采薇斟酌了一下,没立刻离开,反倒是俯下身,很关切的问了一句:“明辉啊,我听说昨儿他们不是去嫖女人,而是找小倌儿去了。”她的目光充满了同情,“你可要把持住啊!”
杨霖气结,正想反驳一句,却忽然一转眼珠,唇边露了一丝诡笑:“郡主放心,有瑾瑜在前,其他人我哪里还看得上眼啊。”
此话一出,饶是魏珏也差点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采薇的目光顿时就诡异了起来,她一夹马腹,冲他们挥手:“那……你们自便,我去前头赏赏花。”
魏珏无奈地长出口气:“明辉。”
杨霖却玩儿上了瘾,斜眼看了魏珏一眼,竟然也是别有风情:“瑾瑜~”他说了两个字,自己都忍不下去,哈哈大笑了起来。
魏珏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的——他怎么就摊上这两个损友了呢?杨霖冲他挥手:“快跟着郡主,一会儿不见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儿。”
他说得再有道理没有了。魏珏赶紧策马跟了上去,万幸,采薇其实跑的不快,就在不远处赏花看柳,他心中微微一暖,唤了一声:“郡主。”
采薇便回过头来,粲然一笑。
彼时,马蹄踏着落花带着一阵香风,杏花开满了枝头,簌簌落了少年满头,他策马而来,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宽袍广袖,疑似仙人下凡,看到她,便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采薇脱口便笑:“春日游,杏花吹满头……”可是词只念到这一句,她不知怎的渐渐收了声,她久久注视着这一幕,说不出话来。
很多年后她看到杏花满头,还是会想起那一个春日里,杏花迷眼,陌上的少年郎翩然而来,满身兰麝扑人香,仿佛是一副永不褪色的绝美画卷。
“郡主。”魏珏却是不知她心底的想法,从枝头摘下一朵杏花,俯身别在她的鬓边,继而微微一笑,“很衬你今儿的衣裳。”
采薇今儿穿了件鹅黄色的曲裾,宝蓝色的衬裙,虽无往常那般明艳,但是却分外娇嫩雅致,鬓边一朵杏花更是增添了她的容光——只是,可惜了,年岁太小。
采薇抬头一笑,神情又恢复了往日:“把明辉一个人丢在那里没问题吗?”
“郡主。”这一声里就带了无奈地笑,魏珏道,“你都在想什么。”
这下轮到采薇诧异了:“我能想什么?我们三个人出来玩,让他一个人待着,多寂寞啊。”她一偏头,一只蝴蝶便停在了她鬓边的杏花上,本是蝴蝶佳人的好风景,奈何——采薇手忙脚乱地一巴掌拍过去,蝴蝶是拍掉了,头发却也散了,她还在那里跳脚:“蝴蝶脏死了脏死了。”
魏珏略感意外:“蝴蝶……那里脏了?”他怎么还记得紫宸宫里曾经有一位娘娘为了争宠冬日引来蝴蝶,惹得永庆帝惊为天人,以为祥瑞。
“墨杭和我说,蝴蝶以前都是毛毛虫。”采薇头发散了,她干脆就把钗环一件件拆下来,但是无奈她没亲自做过这些事儿,反倒是有几分手忙脚乱的,“长了翅膀还是毛毛虫,讨厌。”
魏珏看她越弄越糟糕,出声劝道:“头发都乱了……我们回去吧。”采薇明显有些不高兴,她策马到了溪边,翻身下来,然后对着溪水疏离了一遍头发,等她自己费了半天的劲儿把头发编成辫子的时候,已经一头都是汗了。
“以前看绿枝她们给我梳头没那么累啊。”她呼出一口气,掬了捧溪水洗脸。
魏珏便无奈地摇了摇头,下了马坐在她身边,少年风神俊秀,就算是坐在草地上也是那么赏心悦目,采薇很是羡慕:“我长大以后要是有你那么漂亮就好了。”
这句话叫魏珏莞尔,他轻柔道:“郡主,女孩子太过美貌,并不是好事。”
采薇脑袋也转得很快:“红颜祸水嘛……真不公平,什么事儿都推到女人头上,凭什么啊,明明是男人自己没有担当。”
“郡主这一生,肯定会平安富贵的。”半晌,他那么回答。
“唔,我也觉得我命好啊。”采薇抱膝和他感慨,“天下间的孤儿那么多,怎么就我那么好运被师父捡到了呢,朝阳郡主,多威风啊,我只怕自己承受不住这样的泼天富贵。”
“胡说什么。”魏珏一皱眉,打断她。
采薇吐吐舌,对着魏珏那一脸寒霜,她也只好住了口。
今日春风和煦,百花盛开,又有美人在侧,着实是很美妙的一天——但是很不幸,大概是龙神看不过眼了,总要有人来给采薇添点儿堵。
以魏蓉蓉为首的几个贵女说笑着分开垂柳款款而来,一个个人面桃花相映红,美得很。“哥哥怎么也在这里?”魏蓉蓉展颜一笑,施施然下了马走来。
采薇老大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脸上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写着两个字——扫兴!
“原来朝阳郡主也在这里。”魏蓉蓉屈膝算了行了一礼,“失礼了。”
采薇嗤笑一声:“知道失礼你还来。”她傲慢地扫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发出重重的一声冷哼。
“郡主。”魏蓉蓉自然也不是善茬,云清风淡道,“我哥哥可不是你一个人的。”
采薇立刻反唇相讥:“可是瑾瑜今天是来陪我玩儿的,你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她已经很不高兴了,话自然也不会太好听。
魏蓉蓉哪里会把她放在眼里,只是看着魏珏:“大哥……”眉尖微蹙,眼底含愁,仿佛是受了委屈又忍下。
魏珏看了这个妹妹一会儿,又看到采薇已经鼓起来的小脸,顿时觉得有些头疼了,于是他面无表情地扭头去看小溪,好像里面会游过一条美人鱼似的。
采薇轻轻踹了他一下:“喂。”
“有鱼。”魏珏指着小溪和她说。
“哪里哪里?”采薇跟过去几步,蹲在旁边用手去捞,可是只感觉到有东西从指缝间溜走,她竟然一条都抓不到,因而失望道,“不然中午吃烤鱼多好啊。”
“异想天开。”魏珏轻声下了评语,把她拉起来,“走吧,明辉该等急了。”他们干脆无视了旁边一群虎视眈眈的女人。
魏蓉蓉使了个眼色,隐在身后的一个女子看着采薇翻身上了马,然后挥了挥马鞭——采薇惊叫一声,还没有坐稳,马儿便嘶鸣一声迈起蹄子撒腿就跑。
她只能勉勉强强抱住了马颈,气急败坏的时候,她也不忘扭头狠狠瞪了她们一眼,然后开口就喊:“瑾瑜救命!”
魏珏见她的马儿受惊便已经倒吸一口冷气,连忙高喊:“郡主,夹紧马腹,不要松手。”他立刻翻身上马追赶了上去。
那个挥鞭子的女孩便有几分惊慌:“蓉蓉……”
“不用担心。”魏蓉蓉弹了弹指甲,轻描淡写道,“最多叫她摔个跟头,不会出什么事儿的,野丫头皮糙肉厚着呢。”
但是她们都没有想到,马儿受惊跑下的不是山下,而是——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