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子贤是和在和太子太傅张柳先生对弈,棋盘上黑白子杀得热火朝天,手边的茶杯燃起袅袅白烟,一时之间,空旷的屋中只能听到落子的声音,就是此时,一个小太监匆忙而来,说是有事回禀。
兰子贤漫不经心道:“让他进来吧。”他的注意力还全在棋局上,然而在他听到采薇和兰子轩打架了的消息,他才愕然抬起头道:“她和十弟打起来了?”
小太监低头应了一句“回禀太子殿下,是。”
兰子贤沉吟了一番,却是问了句出人预料的话:“谁赢了?”
小太监额上划过一滴冷汗,他颤声道:“郡主……伤势较重。”
兰子贤眉梢一挑:“可传了太医?”
小太监答道:“太医已至熙和宫……陛下和淑妃娘娘也到了。”
淑妃?兰子贤微蹙眉头,挥手示意小太监下去,回头对太傅一笑:“此事太傅有何看法?”
胡子花白的太傅名为张柳,字白石,是当世大儒,乃是兰子贤外祖父的故交,兰子贤五岁正式启蒙,就是由张柳教授,两人感情非同一般,张柳深知这位学生的脾性,因此只是捋捋胡须,含蓄道:“淑妃……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十皇子年纪尚有,反观二皇子,贵妃亦不是可小觑之人。”
兰子贤淡淡一笑,站起身来,宽大的袍袖掠过棋盘:“也罢,我就去看看他们是要玩儿什么花样吧。”
熙和宫里果然热闹,除了永庆帝和淑妃,连贵妃也到了,作为宫中妃嫔中品级最高之人,贵妃的装扮却并不见多少艳丽,一身云纹湖蓝色宫装映衬着她如玉的肌肤,凌云髻上缀着赤金累丝步摇,镶嵌着蓝宝石的花胜垂在额前,一颦一笑间流光溢彩,自有一份贵气傲然。
“太子殿下也来了。”她微微一笑,淡淡招呼着兰子贤,语气不疾不徐,仿若清泉流过心头,叫人觉得放松舒适。
兰子贤一笑,对她行了一礼,到底是成年的皇子与后妃,两人之间再无别的交谈,倒是兰子杭很快出来,看到兰子贤如释重负:“大哥你来得正好,小丫头发脾气不肯吃药呢。”
兰子贤便随他进到内阁,一边问道:“伤得可重?”
兰子杭吱吱呜呜道:“你自己看吧。”
不肖他再说,兰子贤很快看到了采薇的狼狈模样,虽然衣服已经换过,头发也重新抿好,但是采薇小姑娘脸上手上都有不少淤青和擦伤,事情的缘由兰子贤一路上已经听小太监说起过,他却提也不提,只是坐到床榻旁笑问:“墨杭说你不肯吃药?”
采薇抿着嘴,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不高兴”,兰子贤视若无睹,见她不肯吱声,就点点头说:“的确是苦了一些,我叫人送些蜜饯来可好?”
“师父。”采薇干巴巴开口,“他们说我是没爹没娘的野丫头!”她语气很是难过。
兰子贤故作惊异:“有这种事儿?”他一脸沉痛道,“但是师父也没娘啊。”
“你有皇帝陛下。”采薇提醒他。
“有理。”兰子贤点了点头,“可是徒弟也有师父啊,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爱徒叫为师情何以堪!”
好像也有道理。采薇眨巴了一下眼睛,觉得脑袋有点儿不够用,她迟疑着,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呃……”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兰子贤这会儿开始义正言辞了,“徒儿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叫为师痛心至极。”
“这个……”采薇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兰子杭,兰子杭默默感慨了一声“这丫头就是好骗”之后,立刻也凑上前,温言安慰,“就是啊,除却你师父之外,我,还有宫外的多多和果果,一直都很关心你,何必自怨自艾。”
“可是我还是不高兴!”采薇一撅嘴,“木马明明是墨杭送我的,凭什么他也要,还说我是野丫头,他才没教养的!”
“咳咳。”兰子贤咳嗽了一声,示意她少说两句,“不管怎么说,你先动手打人就是不对,更何况你还是个女孩子。”
“是他先惹我的!”采薇气鼓鼓强调这一点。
兰子贤又安慰了他几句,便听得一个恭敬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太子殿下,陛下传您过去。”来人是永庆帝身边第二得用的大太监王有德,兰子贤一颔首:“知道了,劳烦王公公了。”
他对采薇道:“我过去看看,你乖乖吃药。”他摸了摸采薇的脑袋,起身离去,兰子杭想了想觉得不大妥当,他说:“我也去看看。”说罢立刻就追了上去。
兰子贤一过去,就看到兰子轩眼眶红红的依偎在永庆帝身边,他一张小脸布满泪水,抽抽搭搭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可怜,见到兰子贤进来,他可怜巴巴地喊了一声:“大哥……”一副受了委屈却不敢说的模样。
瞧瞧,这才是皇宫里正常的小孩儿嘛。兰子杭跟在后面看了个分明,和兰子贤向永庆帝、淑妃、贵妃行了礼之后,便坐在一边装木头人。
“陛下。”淑妃眼眶中带着泪光,却未曾落下,她今日与平时一样,穿的是水红色的襦裙,衬得淑妃原本娇艳的面容更是面若桃花,只是眼泪将这个平素艳丽张扬的女人变得有些柔弱可怜,“请您为轩儿主持公道。”
见平素好强的淑妃这般哀声乞求,永庆帝不免有些心软,亲手将她扶起坐下:“你放心,朕不会让轩儿吃亏的。”
兰子贤眉眼不动,仿佛是一点儿没听见淑妃的告状似的,反倒是坐到兰子轩身边,温言问道:“十弟是伤到了哪里,伤口可还疼痛?”一副关心弟弟的兄长模样。
兰子轩也不明说自己哪里受了伤——他实际上只在胸口被采薇打了一拳,胳膊上又被咬了一口而已,说重伤,还真的比不上采薇,但是他不说,他只是微弱地喊:“都疼。”
方才一直没有做声的贵妃却开口了:“陛下,此时不知该如何处理?朝阳虽为郡主,却非六宫之人……”
“朝阳不顾尊卑,殴打皇子,口出狂言。”淑妃却不管,冷笑一声,“还请太子殿下给本宫一个解释!”
兰子杭连忙道:“淑妃娘娘言重了,不过是两个孩子打闹罢了,说起来也是儿臣的错。”他起身对永庆帝下跪,“是儿臣没有照看好弟妹,还请父皇赎罪。”
“杭儿何罪之有。”永庆帝对这个最宠爱的妃子所生的儿子真的是疼到心坎儿里去了,立刻扶他起来,宽慰道,“杭儿自幼友爱弟妹,处处关照,父皇欣慰还来不及呢。”
听了他的话,贵妃眼底闪过一丝冷芒,但是她只是不动声色地放下了茶盏。
兰子杭语气很是诚恳:“父皇,这本来只是一件小事,孩童之间略有争执是人之常情,长大之后就会忘了,况且这一次十弟伤得并不重,何苦把事情闹大呢?”
“九皇子的意思,是轩儿活该遭受此罪了?”淑妃神情不悦。
“淑妃娘娘。”兰子杭不卑不亢,“朝阳受的伤更重,她还是个女孩子,原本身体就弱,此次一番折腾,也不知要养上多久才能好,只怕是元月初一的祭祀都不能参加了。”
良国的风俗是元月初一供奉龙神,宫中的规矩自然也要大一些,却也是大同小异,宫中有品级的妃嫔和皇子公主都要参与,却只有皇帝、皇后和太子才能进入通灵塔。
兰子杭那么一说,永庆帝忽然想到了采薇的身份,他沉吟一番:“既然如此,就罚她抄写《祈问词》百遍吧。”《祈问词》是祭祀祝祷时的颂词,辞藻华丽,音节繁多拗口,更关键的是篇幅……不短啊。
永庆帝话音未落,只见淑妃眉间闪过一丝不甘之色,正要说话,却听得门口一个倔强的声音传来:“凭什么只罚我?明明是他先骂我野丫头的,凭什么!”
说话的正是跌跌撞撞跑过来的采薇,她身上有伤,走不快,只能扶着墙壁慢慢走过来,兰子贤神色一变:“徒弟!”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淑妃嘤咛一声拜倒在地:“陛下!虽说轩儿身受重伤,但朝阳年幼,臣妾虽然心痛,亦是不敢置喙陛下圣明,然而朝阳知错不改,实在不可姑息!”
永庆帝被她三言两语挑拨的也是满肚子怒气,他冷冷看着采薇:“你不服?”
“我不服!”采薇不管兰子杭给她使眼色,固执地重复,“又不是我的错,凭什么只罚我?”
“就凭朕是皇帝!”永庆帝一挥手,冷笑一声,“你能如何?”
“身为皇帝,你却不能明辨是非,秉公处理!”采薇一句话根本没有经过大脑,脱口而出,“良国危矣!”她后面四个字一出口,自己都觉得愕然,不由捂住了嘴,扭头去看兰子贤。
兰子贤只觉得一颗心都往下沉,不仅仅是因为采薇出言顶撞永庆帝,更重要的是,他觉得采薇的那句话,仿佛像是一个预言,预示了良国之后的命运,实在是不得不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想必永庆帝也是一样震撼,一时之间,他竟然也说不出话来,反倒是贵妃此时一声冷喝:“大胆,竟敢诅咒良国国运!”她走上前来盈盈一拜,“陛下,臣妾认为朝阳此事不可姑息,请陛下惩戒朝阳,以儆效尤。”
淑妃心中一喜,也立刻拜倒,难得附和了贵妃所言:“姐姐所言极是,还请陛下决断。”
兰子贤深吸口气,沉声道:“父皇,童言无忌,且看在朝阳年幼的份上……”永庆帝阻止了他下面的话,沉声道,“朝阳不敬尊长,御前失仪,去思过堂思过一月,抄写《祈问词》百遍。”他看向兰子贤,语气冰冷,“太子意下如何?”
还能如何?采薇这样顶撞永庆帝,他心中已经十分不满,若兰子贤继续求情,就好似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一旦永庆帝对他不满,他的太子之位很有可能就不稳定,还有贵妃的二皇子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不能出事。
因此兰子贤只能叩拜道:“但凭父皇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