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娘子送至内院门外边住了脚步,丽娘和黄嬷嬷一直送将出店门。黄嬷嬷记着厨中有鲍秦氏爱吃的糕点,忙请他二人等一等,立时回转去打点包裹。走时却拖了林觅,“来,替大姐搭把手。”
丽娘见黄嬷嬷如此做派,禁不住眼角飞红一丝,还是很大方妥当的请岑甫在外头一张桌旁坐了说话。
“上次去,远远见先生的房舍前后都是翠竹,倒雅致得紧。”丽娘没话找话。
“王娘子的屋舍也布置得精巧高雅。”岑甫投桃报李,“那一日劳累王娘子安排席面,倒没能好好游玩。临水村,虽是村野,也有几处景致。弟妹还说,等家里收拾妥当了,再请王娘子来好好赏玩赏玩。”
“我倒爱鲍二哥家后头水塘里的那片藕花。想来,再过几日倒也可以摘莲蓬了吧。”丽娘笑道。
“那就等莲子熟时,请王娘子过去,自摘自剥的莲子,大概更具风味。”
丽娘笑,“哪里味道就变了。不过是想个法子玩乐罢了。”
岑甫见她没了拘谨,略一沉吟,便问,“方才碰到那位是?”
“哦,”丽娘稍有些惊异,拿不准他为何要问,只道,“是来相看的一个掌柜。我一个妇人总有不便利的地方,不若请个掌柜,自家也松快些,也能抽出空来照管孩子。”
岑甫面上都是淡淡微笑,只是他自己知道,方才那“相看”两字已让心头擂鼓。“这样也好。只是,人,要打听清楚才好定下。”
“多谢提点。”丽娘笑着点头,“我和嬷嬷都是这么想的。只要人品好的才成,哪怕佣金高些,不过是一年多费几两银子罢了。”
“有了人选,我倒能帮着打听打听。”岑甫道。
丽娘有些吃惊的抬了抬头来看他。
“呃,我是说,我们弟兄三人虽根基不深,但也认得几个人。也不是难事,究竟方便些。”岑甫让她看得心头一凛,情知自己方才是关心过了些,也强撑住解释,并不打算收回话来。
丽娘心里晓得他们不是常人,好容易隐居下来,却肯如此出力帮自己,倒也有些触动。真心谢了,“待有拿不准的,定然会请岑先生和鲍二哥、林兄弟帮忙的。”
彼时,黄嬷嬷和林觅装了糕点出来,二人也一并起身,再次别过。
是夜,丽娘一时难眠,思及岑甫今日来时情形,心头隐隐有些猜想,却又暗自摇头。自起身,喝了一盏凉茶,按下心思安息。
时日闲闲,一晃就过。夏口霍掌柜推了三位掌柜来相看,却因各种缘由,最后竟都未成。
这一日,柴江海进货回来,却带了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原来,那霍掌柜的茶楼叫个外地富商看重了,要买下来。霍掌柜先是不肯,后来见那富商价钱开得也算公道,后头又有些势力,不好强杠着,最后点头应了。霍掌柜的家人战乱里都死的死,跑的跑,如今领着父母亡故的一对侄儿侄女过活。侄儿侄女八九岁,男孩子上学堂读书,女孩子在家请了师傅教养。他自觉无事做个富家翁实在无趣,便想来北樵镇做个掌柜。怕柴江海说不清,竟然自己跟着来了北樵镇,要与丽娘定下雇用契约。
丽娘惊诧之余,也喜不自禁。便约定一年为期,月银五两,年底花红为年收益的一层。
“不成、不成,我又不是为银子来的。”霍掌柜知道北樵镇虽富庶却也比不得夏口,丽娘这薪酬开得高了,忙摆手。
“霍掌柜肯来,是我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这已经是委屈霍掌柜了,怎么能推辞呢。”丽娘也十分诚恳。
霍掌柜一双眼睛极快的一轮,应道,“这样也成。只是房舍我自有安排,王娘子就不要替老夫操心了。”
如此这般说定,只等夏口茶楼那边交讫完毕,就到北樵镇来走马上任。
谁知好事多磨。没过两日,霍掌柜送信来,说得了信,闻说早年失散的妹子在南唐扬州,他须得亲自跑一趟,快则半月,长则两月才能回来。若等得及,便等他回来,契约不变。若等不及,直可改雇他人,他绝无二话。并附了张按了手印、签了字的不能应约,许主家另雇他人的文书。
丽娘左右想了一回,又寻黄嬷嬷商议一番,都觉这样能干、又知根底的掌柜打着灯笼都难寻。柴江海又私底下说西北军中素来夏秋两季最为紧张,既要操练新兵,又要备着匈奴秋收时来抢粮,估摸着那人该是没甚空闲出得来寻人。再则,他们与那家人在清河口分道扬镳之后,谁又能知道他们具体去向。就是寻,也且得好好寻一阵呢,哪里就一下子寻了来。两个女人听了,心头都些微放了送,便让柴江海与霍掌柜回话,只说等着他回来。
这天早晨,悦然和安哥儿两个跟着柴伯十分枯燥的扎了两刻钟的马步,又各自习练了各自学的拳法,练功的布衫子一如既往的汗湿,就是腿弯处头透出隐隐湿意,才得柴伯一句,“今日就到这里罢。”
两个人早没了开始那天焚香拜天认师的兴奋劲,彼此蔫眉耷眼的偷偷看一回,正要各自鼠窜。不想马娘子推了自家篱笆柴门过来。两个都立住脚,打了招呼。马娘子却不看他们两个,只对柴伯笑道,“孩子们都还小,倒叫师傅受累。”
柴伯知她素来不是个话多的,此时过来,怕是有事。客气一声,“哪里。”就等着她说下文。
“柴师傅,”马娘子笑得更为恭敬,“今日是安哥儿满五岁生辰,小孩子家也不当庆贺,只是备了些薄酒小菜,今日晚间还请柴师傅赏个光,来略坐一坐。”
“六月十六的生日?”柴江海眯缝了眼去看安哥儿,“什么时辰?”
马娘子没想他突地问这个,愣了一下,才答道,“赶着卯正落的地呢。”
柴江海见两个孩子并立在那里,暗自勾手缠脚地闹着,便冲他们一挥手,“都先去换衣裳。”待两个孩子各自兔子似的散了,才看着安哥儿结实一些的小身影叹道,“这孩子,可要吃不少苦呢!”
马娘子面上一凝,就有些泛白仓惶,蹙着秀眉叹,“这可怎么好!这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如今跟着我,也就勉强温饱。可不是吃苦!”旋即又希冀般的望柴江海,“柴师傅,这要不要去庙里寻人化一化?唉,以前世道乱,哪里想得到这个,这孩子生来就——”
“马娘子,我不过信口胡说罢了,你可别当了真。不碍事的。”柴江海不意她反应如此大,又道,“我的意思,也不过是说他先苦后甜罢了,并不是不好。”
“先苦后甜?”马娘子琢磨一回倒笑了,“这样倒好。我还怕他不知艰辛,穷家养纨绔呢。先苦后甜便好。柴师傅,晚上可别忘了。也没别的人,就想谢一谢你和王娘子、黄嬷嬷。”
“行,我知道了。你前头与她们说去罢。”柴江海巴不得赶紧走人,他眼里,除了黄秀姐,爱屋及乌算上丽娘和悦然,其他女人都是麻烦。
马娘子果然到前头寻了丽娘和黄嬷嬷说了此事,先替安哥儿得了好一阵恭喜夸赞,都说一定来。丽娘还特携着马娘子的手送她回后院,自与她商量,为不耽误她白日里做针线的功夫,她自备几个简单小菜就是,大菜自店里取,只当是给安哥儿贺生。
马娘子百般推辞,丽娘又一片热忱,最后相持不下,勉强才说定店里备糕点,菜还是马娘子自做。
“王姐姐,我知你是好意。只是我多蒙你们关照,也有心要回报一二。再说,我先前还去人家家里做过厨娘,请客菜都不肯自家做,也太说不过去。”
丽娘也知她活计得了就近小娘子欢喜,近来生意也算坐起来了,不能称小富,但也勉强可度日。置办这一桌酒席倒也不似先前那样艰难。听她说得入情,也便点头应了,“也好。这好歹是你的一片心。倒是我只顾着自家庆贺哥儿生辰的心,没体谅着妹妹的心意。”
因着夏季到底有些沉闷,屋里也狭窄,加上柴江海又是男子,马娘子便借了丽娘店里一张大八仙桌,索性将席摆在了院子里。太阳刚落下去,悦然和安哥儿两个当玩似的帮着给地上泼了水,又拿了点着的艾草束满院子跑,追着蚊虫熏。当霞光一点点散了,风里有了一丝凉意,马娘子也就安置着开席了。
彼此都熟,公推了柴江海坐了上首,丽娘和黄嬷嬷各领一个孩子两侧坐了,下首便留给马娘子。
尚未动筷,黄嬷嬷看了桌上四个冷菜盘子,心头倒暗自吃了一惊,看着刀工菜品,这马娘子真有几分本事呐。另一头,丽娘早就夸赞出了声。
马娘子含了笑,又送上两碟水晶鱼脍,鱼片又薄又透又匀称,一点儿血丝都没,点缀了两朵粉紫的篱笆上的小花装饰,倒不输酒楼出品了。这样的鱼脍,并非大酒楼大师傅不能做。
悦然倒不懂这个,家里酒肆她没见卖过鱼脍,如今猛然见了,少不得欢喜夸叹一回。
“这个要配了蘸酱才好吃。”马娘子笑着,让他们略等一等,一时又依次各放一小碟子蘸酱,与每人斟了一杯酒,这才在下首坐了,笑道,“冷盘都齐了,热菜等会再上,咱们先开席罢。”说着立身起来,提杯谢道,“今日略备薄酒,答谢各位。王姐姐、黄嬷嬷和柴师傅,你们对我母子的高情大义,我母子难以回报,唯有铭记在心、时时感念。”说着自满饮一杯,又促着安哥儿也满饮一杯。
“这如何成,还是小孩子呢。”黄嬷嬷忙拦。
“嬷嬷无妨,这酒是我自家做的,不醉人。”马娘子笑着拿了酒壶打开与各人看,“只是酒味薄,恐柴师傅不尽兴。”
“他也不大好烈酒!”黄嬷嬷笑道。柴江海也就点头虚应了几声,“这酒也好,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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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出差,泾又没存稿,可能要断三日更。亲们,体谅罢,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