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然心底“咯噔”一下,这才明白,这男人就当是娘亲做姨娘时的夫主。
这可是债主上门了。她至今还奇怪,娘亲做了什么,让那家夫人许她自由。如今看来,这夫主怕是不知情,不甘心,这才山水迢迢地寻了来。想及此,小心肝跟着一扯一沉,眼前这怕是个大麻烦!这男人行事颇有计较,带的人又多,端的是势在必得。好巧不巧,怎的柴伯就出了门呢!转而又叹,还好安哥儿和马娘子不在,不然,也当受了牵念遭一番大惊吓。
悦然正一阵乱想,却听得娘亲清凌凌的回道:“往事已矣。大人便忘了我这卑贱之人罢。”
这话一落,屋子里似一下子静了下来。
悦然都能听得到自己和黄嬷嬷交错的心跳声。门边守着的四个大汉都垂眼缩肩的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那男人气息先是一滞,复起三五下急促短息,这才渐次恢复平顺。脸上勉强保持着仪度,只朝那四个汉子打了个手势,挥手让他们出去。
四个大汉一出去,屋里似乎就空阔了许多,悦然觉得自己的呼吸也都顺畅了些。可抬头见黄嬷嬷的脸色,却更比先前还难看,搂着她的手更狠抖了两下。这是怎的了?
“丽娘,我知你因弘儿的事,伤了心。”那男人微微仰头闭眼的伤感一回,叹道,“可那毕竟是生我养我的母亲——”复又睁了一双眼去看丽娘,“你要我如何做才好?自弘儿去后,我再没归家。那年写书也只是要接你。是母亲硬做主让她也跟了来。你、你怎么就狠下心就这样走了?”说着就立起身来要去拉丽娘揽在怀中。
丽娘警觉,忙推后半步,只让他拉住了手,不得挣脱。忙厉声道:“民女已非大人侍妾,还请守备大人自重!”
那男人见她推拒,先是一恼,忽听得那话,又露了两分笑意。“你知我做守备了?”手往前一捞,便将丽娘揉进怀里,他一路行来,十余日未动女色,便动了几分****,凑了面过去低语,“丽娘,我的心肝儿,我就知你是放不下我的。何苦再闹?这两年可叫我好寻!等回去,你就只跟我在任上,咱们多生几个儿子——。”
丽娘见他当着孩子的面就这样,羞愤欲死,只是苦挣不脱。一面侧了面躲他凑过来的气息,一面急声道,“你放开我!”
黄嬷嬷见那武昌业一脸欲色,也是心中惊骇,手上一松,激愤气恼的悦然便小豹子似的冲了出去,擂拳踢腿的往那武昌业身上招呼。
武昌业本是武将,自幼舞枪弄棒、跑马射猎,哪里是悦然细胳膊腿儿能伤得了的。只不耐烦,便松了一只胳膊将悦然推了个大步趔趄,撞倒在地。
黄嬷嬷刚忙去瞧,又拉着不让悦然再扑跳过去,倒招了打。
丽娘见悦然倒在地上,心头一急,乘着武昌业松了一边胳膊,便一巴掌抽在他肥厚白阔的面皮上。
端的是“啪”一声脆响。
此时门里抢进两个大汉,见了这般情景,只将黄嬷嬷和悦然两个捉鸡崽似的掐着脖子扣在手里。凶神恶煞的立在一旁,等那武昌业的吩咐。
武昌业见手下进来,便放了丽娘。自坐着啜茶,任丽娘扑过去要看悦然二人却又近不得身。
“悦儿!嬷嬷!你们如何?”丽娘因那两个汉子粗手长脚的拦着,根本靠近不得。只能眼看着悦然的小脸因呼吸不畅,越发的红涨起来。黄嬷嬷也是青着脸动弹不得。
“你、你快让他们住手!”丽娘心知无法,强忍了泪,想去求那武昌业,可一见他那叫人厌恶的恶心模样,出口便成了斥责。
那武昌业也不看她,只朝旁哼了一鼻子。那两个汉子手上加力,竟是将悦然和黄嬷嬷两个捏了脖子提了起来。
悦然已挣扎不动,只两只小手徒劳的想去扯掐着自己脖子的一双铁套似的手,脸上已经渐渐青白起来,眼看就快没了气息。黄嬷嬷也是差不多,掐他的汉子一只手竟还落在她的臀上。丽娘心头冰凉一片,恐怕嬷嬷就是死了,也不免被这些久在边地打饥荒的兵油子玷污了去。
她回头看着端坐在那里似赏花消遣一般自得的武昌业,紧了紧手里的帕子,掩下眼底的憎恶,换上娇柔惊惶的神色来。弱柳般的行到那武昌业跟前,柔柔的往他膝前跪倒下去,也不哭喊撒泼,只垂了脸无声大哭。泪珠儿转眼就将武昌业膝盖上那一层薄绸裤子浸湿了一大块。
武昌业这才放了茶盏,慢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起来再说罢。”
丽娘含泪强笑半分,又去看悦然和黄嬷嬷两个,还好那两个汉子见武昌业说了话,手上也松了松。两个人的脚总算是落了地,只脖子仍被掐着,也命悬一线。丽娘心头些微松了半口气,泪落更是连珠一般,却是娇弱伤怀道:“丽娘自知出身卑贱,不得老夫人、夫人欢喜,也不敢含怨。弘儿在,自能守着弘儿度日;哪曾想······”及此,声息哽咽不能言语。引得武昌业也自叹息一回。
“自弘儿去后,老夫人、夫人多次提及要将妾送回原籍——妾原本倡家,既得爷于身子清白时赎取出来,是断不愿再回那地方去的。非是爱惜自身,实是怕人知晓了,叫爷脸上无光。爷远在军中,妾音信不得通。思及既无福再侍奉爷,便苦求了老夫人、夫人放妾个自由身,清苦度日罢了······唯一心事,不过是初一、十五只向菩萨祝祷,求爷官运亨通、子孙兴旺——”
丽娘娇娇怯怯一行哭一行诉,一双柔荑落在武昌业的膝头,直揉摇得他一颗铁打的心都软了五分。只因她这说辞与家里嫡妻、老母说的不同,忍了心头万般怜惜,强冷了脸道:“家里却说是你拿了家里把柄以告官要挟,自求离去的。”
丽娘收了泣声,身子软软一斜,将倒未倒浑似无力的支撑在那里。眉眼间满是凄然苦色,竟是绽个柔媚的笑来,将念了她两年的武昌业看得心头热血直涌。
那笑意渐次转苦,丽娘低声道:“把柄?家里有老夫人、夫人,我平日院子都出不得半步,上哪里拿去。我若有这个本事,我的弘儿,我的弘儿还能叫她们——”陡然又收住了,只滚下拇指大的泪珠儿来。
武昌业家中嫡妻是母亲娘家侄女儿,只母亲做主娶了回来,他并不十分上心,家中也有几个通房丫头和别人送的小妾。因那妇人将内院防的紧,他又远调西北许久不回家,如今也只养得一个嫡出的女儿。当日弘儿还在,便是他的庶长子,也因长子不宜养在外头的缘故,他才将他们母子送回家中安置。不曾想,却是子丧妾走的结果。当日弘儿落水而死,本就蹊跷,武昌业也不是个良善人,自在后头查清了真相。无奈是老母与嫡妻两个弄鬼,他终不好出手教训,只能罢了。
如今听丽娘这般说辞,想及家中内外皆被那两个妇人把得铁桶一般,也就只当家里说辞是假的了。于是自腰间抽了自家汗巾子就要替丽娘擦泪,又要扶她起来。
丽娘却轻轻推了,自伏跪在地叩头求道:“我这两年多亏黄嬷嬷照应着,也亏这个女孩儿慰藉失子之痛。若她们、她们二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妾、妾只怕也是活不成——”
“这是什么话!日后,好日子等着你呢!我这就传下话去,今后你就是‘二夫人’,谁都不能委屈了你。”武昌业心疼得要将丽娘扶起来。
丽娘却是不动,只斜着眼睛看那两个汉子,他们手虽送了许多,却还是掐在悦然和黄嬷嬷两个脖子上。
“还不快松了手!”武昌业见了,忙摆手道。
丽娘这才就着武昌业的手立起身来,因跪得重了,脚步都是软的,仍是摇晃着去瞧悦然和黄嬷嬷两个有无大碍。
见两人脖子上都是明晰的红指印子,不由又落下泪来。
“娘亲,我没事,你别担心。”悦然小声对丽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