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想让你帮我调查,所有龙瑞国五品以下官员的底细……
罗夫陵的脸色,突然就凝重得如天塌地陷了一般,看着她不发一言。莫清云早料到她会提起这事,自觉插不上嘴,便只在一旁看着。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罗夫陵终于在自己乱成一团麻的思绪中抽出一条主线来,一本正经地望向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穆倾心撇撇嘴:“我让你猜,你猜不着,我说了,你又不信!”罗夫陵阴着脸又看了她半晌,终于,他恼羞成怒,隔了桌子朝她伸出一只手来。莫清云眼疾手快,用力格开他的手,嗓音里夹着万般震惊,千般愤怒:“你干什么?”
“我要看看,她左额上到底有没有那传说中的图腾!”罗夫陵腕上吃痛,脸上白了一白,却转向莫清云,蛊惑道:“难道你不想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么?”
莫清云看也不看她一眼,却直直地道:“我想不想知道,是我的事,你要碰她,我不答应!”
“呵!你是她什么人,又凭什么不答应?”罗夫陵嗤笑着,脸上露出讥讽的神色,莫清云目光一沉,转头朝她微微一笑:“你先上楼去,我很快便来找你!”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穆倾心要是还猜不到他要做什么,那就太天真了。虽然心下感动,但一想到这里是追魂宗的地盘,且莫清云身上还有伤,她便不忍心看到他再为自己跟别人拼命。是以,她若无其事地唤来店小二送上纸笔,在雪白的纸片上写下一个‘易’字,随手将纸撕成两半,将半个‘易’字推到罗夫陵的面前:“倘若,你愿意同我做这桩买卖,便把这半个字拿到京城的闻香居,同掌柜的对上一对,到时候,我们再约个时间谈谈交易的细节!”
之所以直接让无忧去京城取马,却给了罗夫陵这半个辨别身份的字,是因为她觉得无忧届时必然会亲自前往,罗夫陵却不一定。
她这边安排得好好的,罗夫陵却没有去拿那半张纸,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问:“是谁教你用这种方法来对暗号的?”
“这方法有什么问题吗?”穆倾心不明所以,却没有想到在这个交通闭塞的年代,书信可能会被模仿,信鸽可能会被拦截,信物也可以仿造,唯有这随手分开的一个字,对不上就是对不上,仿造不了也模仿不来,对于成天和情报打交道的罗夫陵来说,其实是一个妙招。
“假若我不愿同你做这桩买卖,你待如何?”罗夫陵皱眉看着她,自己也弄不清楚,究竟期待她,给个怎样的答案。
“还能怎么样?”穆倾心有些失望的摊了摊手:“顶多自己回去弄一个情报局,只是有些费时费力!”顿了顿,又神采飞扬的道:“不过,我有信心,最多两年,我便能做得比追魂宗还要好!”
最多两年……她说这话时,眼睛比天边的星子还要亮,罗夫陵突然就不敢去怀疑,就这样无端相信,她一个小丫头,能在两年之内,创建出一个她所谓的情报局来,而且,堪比拥有数百年基业的追魂宗。他突然,就不敢去冒这个险……
半晌,他语调深沉地应道:“好,我答应你,同你做这桩买卖!”
“真的吗?”穆倾心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吓了一跳,满脸惊喜地看着他道:“那你开个价吧,只要不太过分,我回去便极力说服我夫君,好促成这桩生意!”
“我什么都不要!”罗夫陵面容冷肃,这一刻才显出他江湖中人的本色来:“只要你!”
咔嚓一声,莫清云面前的瓷杯应声碎成齑粉。只要你……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击得穆倾心有些发懵:“你说什么?我听得不是很明白。”
“我帮你调查你想知道的一切,你留在我身边,为我所用!”这一回,罗夫陵把话说清楚了些,莫清云身上的杀气也终于消退了些,遂,穆倾心松开了扯着他袖子的手,只是脸上依旧满是茫然:“可是……为什么呢?”穆倾心紧紧皱着眉,有些儿想不通:“是因为我刚刚说,可以比追魂宗做得还要好吗?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难为她在震惊之下还能想到要安抚震怒的莫清云,否则,碎的就不只是杯子了。她下意识拽住莫清云衣袖的那一刻,罗夫陵便再次认定了她不是一般的女子,想要将她收入囊中的想法亦坚定了几分。她聪明,胆大、心细,又救过莫清云的性命,还对他所处的领域有着那样的匠心独运以及满满的自信,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放她走?
遂,任由她如何解释,罗夫陵只是从容不迫的看着她:“无论如何,这便是我的答案!”
“那还是算了吧!”穆倾心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想都没想便伸手想取回那半个字:“交易的事,当我没说过……”
罗夫陵在她之前拿到那半张纸,于半空晃了晃,容色之中,竟多了几份戏谑:“眼下这事儿,不是你说算,便能算了了!”
穆倾心锁眉凝视了他一会儿,觉得他不像是在同她开玩笑的,又不像是那种说得通的人,便扔下一句:“随便你!”一瘸一拐地上楼去了。只是这一次,莫清云没有跟上,等到她东西收拾完毕,才见他面色苍白的推开虚掩的房门走了进来,穆倾心走到桌旁倒了两杯水,随口问他:“看你这个样子,是跟人动过手了?”
莫清云没有说话,只是摇头。穆倾心就喝了口水,没有再问。莫清云走到她身边坐下,只几步路,脸色却又白了几分:“我身上的伤,怕是撑不下去了。”穆倾心握杯子的手一抖,本能地就骂道:“无双他们在时怎么不说?死要面子活受罪,现在好了?神经病……等着,我找人给你请大夫……”
刚要起身,却被莫清云叫住:“我大哥无念便住在东城外不远,只是你……你与我同去,可好?”
最后那一句话,被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穆倾心一阵心软,险些就要答应,可一想到轩辕陌风,出口的话却变成了:“我去做什么?你走东城是吧?我走西城!”
莫清云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不悲不喜,穆倾心被他看得心虚,眼睁睁看着他露出一个凄惨至极的笑容,抓过她的背包,起身往门口走去:“我下去牵马,送你到城门口……”
穆倾心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堵得慌,仰头望了望房梁,她深吸一口气才大踏步往门口走去。
退了房,两人并骑往西城而去,穆倾心有心问他的伤情,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等到了西城门口,莫清云翻身下马,拉过她手中的缰绳,压低了嗓音异常认真地叮嘱道:“罗夫陵绝不会就此罢手,你一路需得提防着些。还有,以后切不可再犯傻了,闲事一概别管,更不能为了帮人而将自己置于险境,人心险恶,须防仁不仁。”说到一半,他突然叹了口气,神色转为悲怆:“我说的这些,你只怕是会当成耳旁风的,但是你一定要答应我,至少快马跑出十多里地才可松懈,否则追魂宗的人想找到你易如反掌,听明白了吗?”
穆倾心在马背上弯着身子听他训话,那样慈悲,又那样黯然,字字句句都是为了她好,顿时只觉得神伤不已,遂狠命点头,又狠命将喉间的哽咽眼下,这才应允道:“我答应你,快马跑十多里地,你也要答应我,别再跟来了,去你义兄处养好伤……以后,好好的!”
莫清云凄然一笑,点头,将缰绳塞回她手里,注视了她片刻,转身,跃上自己的马背,策马往东城疾驰而去,一骑绝尘,只留穆倾心在原地发了会儿呆,茫茫然看了会儿城门,穆倾心一声轻叹,低声呢喃了一句:“谢谢你!”
随后,她打马扬鞭,用最快的速度,与他背道而驰。
从来没有认真执行过谁的命令,然而这一回,穆倾心却不忍拂逆莫清云的意,硬是骑马狂奔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出他要求的十多里地。这一奔,险些将她本来就残破不堪的身体颠散了架,偏偏,从客栈出来时还忘了带上水囊。
放缓马速,气急败坏地走了一会儿,穆倾心越想越恼,觉得自己跟孙子一样乖乖听话实在是没必要,她又不欠他莫清云什么,该死的,牵马的时候也不知道给挂个水囊。
老实说她一点也不怕罗夫陵,那么她像个土匪一样落荒而逃,究竟他娘的是为了哪般?
口干舌燥地又走了一会儿,终于在路边见着了一座竹屋,被半人高的篱笆院围着,里面有一凉亭,奇怪的是,篱笆外却没有门。
“有人吗?我路过这里,想讨杯水喝!”径自打马进了院子,穆倾心一连问了几声都没有人应。下马,走到竹屋的门前,正准备伸手推门,忽然又觉得十分不妥,又问了一回,还是没有人应,在门口踌躇了片刻,转身,发现院子里有一水缸,穆倾心走到水缸旁边,踌躇了老半天,还是没有伸手去揭盖子,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忒小气忒不洒脱了,自嘲的一笑,摇头,正好瞥见凉亭中横着一架古筝。
她一眼就认出,这古筝和她在穆府的一样,皆是出自著名的琴师罗韵之手,人称‘罗琴’或者‘天韵’。据说罗韵乃一代大师,所铸之琴不仅音色曼妙,价值连城,且有一独特之处,便是无缘之人奏不响琴。
自然,她是没见到过什么奏不响琴的人的,是以这一独特之处,一直被她所怀疑。然而琴确实是好琴,家里的那一架,也是她花了好些功夫弄到的,起初是打算送给她二哥的,可穆崇文没好意思要,只偶尔去她院子里谈上一曲聊以慰藉。
据传数百年前罗韵仙逝,由他亲手铸造并且流传至今的‘天韵’,总共不过九架。居然能在这种穷乡僻壤看到,真是稀奇。这‘天韵’并这院子的主人也是个怪人,把这么贵重的琴就这么放着不说,篱笆院子连个门都没有,这地方的民风竟已淳朴到无需闭户的地步了么?穆倾心深表怀疑。
一拐一拐地走到凉亭中坐下,穆倾心抚着琴,突然觉得有些手痒。要说,人就是犯贱,她自打得了家里的那架琴,很少会想得起来有这么个东西,更别说弹上一曲,可眼下见了熟悉的东西吧,她突然就有些心动了,穆倾心看着琴眨了眨眼睛,冲竹屋喊道:“有人吗?没人吧?没人这‘罗琴’我借用一下……额,有人也借用一下……”没人应,她便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声:“我用了啊!”
还是没有人应,这院子的主人像是离去多时了一般,这个竹屋都静悄悄的。穆倾心便壮着胆子,奏了她最喜欢的曲子之一的彩云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