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喜事?除非……除非她们拿小姐的亲事做文章……”
明月想到事情的关键处,立刻犹如炸了毛的刺猬一样跳了起来:“您跟侯府世子退亲才三天,这是谁耳报神这么快,居然传到老太太那边?”
廖青衣想了想,摇头道:“应该不是我们这边的人传出去的。”
蟠香庵离京城八十里路,如果他们这边有人长时间不见踪迹,肯定瞒不过老管家廖成。
明月侧头思索了一下,低声道:“会不会是神武候岳家传出去的?”
“岳家?就是跟小姐退亲的那家狗屁侯府?”老丫气呼呼的挥着小拳头:“太过分了!”
廖青衣若有所思的眯起双眼,再一次摇摇头:“此事绝对不会是侯府传出来的。”
廖家大老爷廖斌父子在边关失踪,侯府仗着权势,硬逼着孤女寡母写下退婚书……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人们听了这话后,会怎样看待神武候府。
所以,神武侯府对于退亲这件事,肯定讳莫如深,遮掩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现在的问题是,廖老太太和廖大姑能有什么好亲事说给她?
就算有,也轮不到她。
要知道,老宅里可还有二叔的女儿尚待字闺中呢,那可是老太太的嫡亲孙女。
想起老太太以往对待他们这一房的冷漠,再想想自家眼下的处境,明月惶惶然的看着廖青衣:“以前,亲家老爷和咱家老爷都在的时候,老太太还有些忌讳,凡是不敢太过分。自从……”
说到这里,她想起孟家惨死在屠刀下的几十口人,以及下落不明的老爷和大少爷,黯然的接着道:“如今,您和夫人一点依仗都没有,还不是任凭她们捏扁搓圆?”
是啊,这个年代,孝道大于天,要是那位祖母真的强行为她订了亲事,那么,以她们母女现在的处境,还真的就只有任凭她们拿捏而毫无还手之力。
屋子里的空气沉寂下来,落针可闻。
片刻,廖青衣首先反应了过来,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先别慌,看看她们怎么说?然后再作打算。”
廖青衣自从醒来后就发现,她的脑海中有些断断续续的陌生片段,像是湮没在遥远记忆中的老照片,晕黄,模糊。
没事的时候,也曾闭上眼睛仔细的翻检了几次,对身处的这个大环境算是有了初步的认知。
“不行不行!真的不行,光是老太太来了,还没什么。还有老姑奶奶呢……”
这位廖大姑,闺名廖凤兰,还真不是盏省油的灯。没出阁的时候,为人掐尖要强,自私凉薄,几个嫂子都不待见她。十四岁那年,在宴会上邂逅了一个姓谷的酸秀才,见人家生得风流俊俏,便起了爱慕之心。一来二去的,两个人便私定了终身。然后,不顾家人的反对,死活闹着非卿不嫁。
当时廖老爷子还病着,听说这件事后,差点没被气死。
可是,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廖老爷子无奈,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勉强应承了这门亲事。
廖大姑出嫁的时候,嫁妆丰厚,倒也风光了几年。
姑老爷名叫谷怀仁,祖上曾任小吏,自己也有秀才功名,考了半辈子举人,都名落孙山,性子便有些偏激。只觉得科场黑暗,考官有眼无珠,像他这样满腹经纶的才子却怀才不遇,无人赏识。
自那以后,他便自暴自弃,以廖大姑只生了一个女儿为由,抬了一房又一房的小妾,每日里红袖添香,饮酒作乐。
因此,廖大姑的日子过的并不如意,为人也越发的尖酸刻薄。
年初的时候,廖大姑主动提起想跟娘家亲上加亲,将自己唯一的女儿许给侄儿廖青宏,被孟夫人委婉的拒绝了。
廖大姑见软的不行,居然撺掇着廖老太太,强行订下这门亲事。
不料,事情刚进行到一半,那边便传出孟夫人的娘家获罪的消息,廖大姑听说后,立马以身体有恙为由,龟缩在家。
至于说了一半的亲事,自然没人再提。
没想到今天,她居然不顾天气炎热,从京城纡尊降贵的来了蟠香庵。
“实在不行的话,小姐您还是装病吧!”老丫眨巴着眼睛,提议道:“您用被子往头上一蒙,俺们就说您刚吃了药睡着了!”
“还装什么,小姐您现在是真的病着呢!这脖子和腿上的伤可是明晃晃的在这呢!”
明月被老丫提醒后,猛一拍巴掌,犹如发现新大陆般扑了上来,手忙脚乱的把廖青衣按倒在床上:“快快,您躺着别动,到时候老太太要是说什么,看到您病成这样,说不定就……”
病了!万一廖老太太以祖母的名义为她订下了亲事,病了就能躲过去了?
对此,廖青衣很是怀疑。
正忙乱着,廖老太太被一群花花绿绿的女人簇拥着,已经进了院子。
廖老太太今年六十岁不到,保养得不错,白净富态的一张圆脸,看上去慈眉善目的。
身穿湖蓝色的丝绸小袄,领口和袖口绣着淡淡的云纹,外罩一件过膝的薄纱褙子。
大概是天气太热的缘故,老太太额头上流淌着细汗,使得她略有几分焦躁,阴阳怪气的指着女儿道:“我就说嘛,天气这么热,还得劳动我这老天拔地的来跑这一趟——派个人跟她们娘俩个说一声就完了……再说,我这个婆婆,向来就没人放在眼里,这不,大老远的来看看她们母女,却连个打招呼的人都没有……”
廖青衣躺在床上,自然把廖老太太的埋怨一字不落的听了去,心里好笑——这是因为她没有出迎而感到不满了?
廖老太太说话的时候,视线转向房间,四下里扫了一圈,眼里有莫名的情绪一闪而过。
“青衣,这是怎么弄的?”廖大姑进屋后,一眼就被床榻上廖青衣的造型给吓着了,大惊失色的嚷嚷道。
人们的目光同时转向廖青衣,上上下下把她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后,脸上的神色都很精彩。
廖青衣也在同时看着面前这帮人,想不到除了廖老太太和廖大姑之外,还有另外两个人也来了。
其中一位是他父亲的小妾赵姨娘,原名惜月,廖家的家生子,最早是廖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几年前,被指给了他父亲廖斌做小。
可惜,廖斌早就知道廖老太太的心思,动身去边关时,死活不同意将赵姨娘带过去。
为此,母子两个很是争执了一番。
争执的结果是赵姨娘在老宅不上不下,也没有儿女傍身,便一直充当着耳报神的角色。每每有点风吹草动,必到老太太那里告密,还自认为做的很隐秘,跳梁小丑一般。
这次他们这一房出事后,赵姨娘仗着曾经伺候过老太太,便称病留在了老宅里。
而另外一位,是她的堂姐,二叔的女儿,闺名廖青萝。
廖青萝自从进屋后,双眼就滴溜溜的四处打量,从逼仄的房间到寒酸的家具……每一样都看的很仔细,脸上的神色也从惊讶到幸灾乐祸,再到嫌恶。
此时,听了廖大姑的叫嚷后,上前几步,盯着廖青衣脖子上的伤处,声音高八度:“你这是……上吊弄出来的?”
说完,毫不掩饰的咯咯脆笑了起来。
廖青衣的目光越过廖青萝,大方的笑了笑:“祖母和姑姑来了。瞧我这腿上的伤……也没能出去迎接,想来祖母和姑姑是不会怪我的!”
顿了顿,又接着道:“老丫,去搬两把胡凳来——祖母,姑姑,这庵里比不得家里,委屈您两位了!”
“是!”老丫脆生生的应了一声,顺手从条桌下面拉出两个胡凳,特意擦了几下,然后冲着廖老太太和廖大姑像模像样的轻施了一礼,便退到了廖青衣的床榻边。
这时,明月敛眉低首的端着两杯茶进来,轻轻的问道:“小姐,这茶……”
屋子里只有一个老旧的条桌,只能放在那里了。
老宅的众人走了几十里路,虽然出来时早有准备,仍然渴的嗓子冒烟。可是,面对着庵里粗糙的茶具,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想到此行的目的,廖大姑很快换上了笑脸,见丫头将坐垫在胡凳上铺好,便挨着凳子边坐了下去,轻咳了一声,道:“青衣呀,大姑前个就知道神武候府来退亲的事了——这个岳家,看咱们落魄了就来落井下石,真是太不像话了……不就是一个有名无实的侯爵吗?什么东西!”
廖大姑一脸的义正词严,骂的铿锵有力,似乎完全忘了她之前想将女儿许给侄子的事。
廖青衣嘴角含笑,静静的看着廖大姑的表演,乐在其中。
廖大姑骂了半晌,似乎也累了,端起桌上的茶碗,犹豫了一下,送到唇边轻抿了一口,眉头瞬间皱了起来,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想了想,话题一转:“青衣啊,知道了你的事,大姑几天都没睡好,琢磨来琢磨去……恰巧,眼前就有一门好亲事……哎哟,说起来,那齐小公子可是齐相的独生子,姐姐又在宫中得宠……你嫁过去啊,过上一年半载的,有了儿子就直接升为侧室……这可是打着灯笼也想不到的好亲事……”
齐家?花花公子齐文冲!
廖青衣迅速的将记忆翻检了一遍,恍惚中似乎听人说起过,那可是在整个京城都出了名的纨绔,仗着父亲和姐姐,无恶不作,连皇子们都避其锋芒。
还说什么生了儿子升为侧室,这分明是拿她来作为进身的阶梯!
是可忍孰不可忍!
廖青衣握紧了拳头,强压下心头腾腾的怒火,打断了廖大姑的喋喋不休,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道:“我,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