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年盛夏。
那****与璃秋闹了些小矛盾,他竟然向母后招供了以前我们常常跑去御膳房偷点心的事情,母后罚我抄写《孟子》五遍,我一时不忿,还没有用过晚膳就从宸羽宫跑了出来。
白纸和青砚留在宫里帮我抄写,自从七岁后我就在父皇的安排下搬出了梓羽宫,住进历朝历代储君住的地方——宸羽宫。
不与母后住在一起就代表着可以让别人代替我抄写,而不会被母后知道。璃秋还得在梓羽宫住到十五岁,行了成年礼后才能有自己的府邸,所以若是他被罚,总要在母后的眼皮底下亲自完成。
不过即使不住在了一起,璃秋每天都会和我一同玩耍、练字,就像狗皮膏药一样,若不是看在他与我一同长大,是我的亲弟弟,嗯,长得越来越好看的份上,我也不会理他。
今日他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想必也不会来找我,我要自己重新找个人陪我,一旦和璃秋闹了矛盾,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其他的姊妹兄弟们大家都很疏离客气,有时开开玩笑就和演戏似的,一脸虚伪,而且演技比我那母后拙劣多了。
这样胡乱想着,我决定四处转转,看有没有什么乐子的。记着大皇姐以前说过宫中有些路可以通到一些想不到的地方,就顺着脚下的青石板路一直走吧,看能走到空中那一处景致旁。
这条青石板路真是很长,沿途的宫人都躲避到路的一旁向我行礼,我也没有说话,走了不久,路还没到头,我也确定没有打圈,不知会通到哪里,天边已经晚霞层层,染尽了头顶的天空,想开口问问遇到的宫人,还是忍住了。
自己在宫里都呆了十年了,还需要问别人吗?走那么远感觉都要到宫墙了,这宫墙附近平日也根本不会来,听青砚说过这宫墙旁极少人来,要不要返回?
见到前方有一片碧绿,好像是一大片柳树,不如过去找棵树歇歇。心中如此打算后,我便扯了扯着身上的淡色的儒裙的短摆,向柳树旁进发。
还没走到柳树下,我朝我的右方随意撇去,立刻停住了脚步。
入目的是一大片火红的湖泊,如同燃起了一场大火,与天空中的明艳的红霞相呼应。我的整个视野里就是一片红,极目远眺,空中像是被天宫神女用朱红的颜料用力泼过,在有些灰色的画布上滴下难以抹去的一幅令人惊叹的画作。
不是流云千丈令人醉卧的景致,没有漫天烟花的瞬间绽放,空中的红霞美就美在正好映着湖泊里绽放着数不清的红莲,那红莲红得似血般浓艳,漂浮在湖泊上,临水照花,湖水都是一片红,好像万妃共舞,风触动,一湖缠绵。
感受着耳畔的傍晚的凉风微袭,惊叹于池中如烈火的焚燃,有种浮生若梦的感觉。
待我再细看,湖边的青石边倚着一个人,一袭红衣,与满湖的红莲几乎映成了一处,满目的红上还挂着如帘的绿柳,似乎感受到我的存在,那人转过脸看上我。
当看到那人的脸,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何为惊鸿一瞥,红尘紫陌,黄泉碧落,此次相遇风月有染。
白瓷般的下巴划过遍天的红,一双桃花眼笑意莹莹,墨色的眸子如同漆中点墨,黛色的眉羽翘起,整张脸如同山水画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少年的妖艳颜色中带着一丝寂寥,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色若盛夏红莲的薄唇也轻轻勾起,似乎因看到了我才有的动作。
当时眼底只有一句话——梦中梦蝶,是我惊扰了梦中的蝴蝶,还是梦中的蝴蝶就在我面前。
才十岁的我在父皇讲关于母后故事的启发下相信也许有种东西叫做宿命,看着这风流翘起的嘴角,突然想起以前父皇吟过的一句话:今夕偶遇柳下初逢,谁知竟是三生劫,恍然是一场浮生若梦。
“你是谁?”许久,我的魂魄才回到了身上,我轻声问着,害怕这一抹红色只是我的一次镜花水月,转眼烟消云散。
“我是慕绯衣。”这一霎那令我惊艳许久的笑容注定了我此生难舍的羁绊,就算当时看不清湖上临近傍晚的烟,却记住了这个永远,这个瞬间。
我朝面前的红衣走去,有种预感,过去的故事随意杜撰便可以,书写这漫天的红才是我最想要的。
红衣如荼,这个自称慕绯衣的少年看着我走到青石前,我感觉千丝万绪涌上心头。
慕绯衣看了看我,突然起身抓住我的胳膊,在我惊呼时用力一提,红色的衣袂纷飞起,明明是抓着我飞起的动作,风扬起他和我的衣,动作优美,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感觉竟然在此刻出现,他将我放到了树上。
他的红衣随意披着,慵懒的靠在柳树的树杈上,而我被他按着,堪堪坐在一枝很粗的树干上,我正要发话,他一双桃花眼对我一眨:“你是琉夏吧?这个年龄,不是宫女的打扮,还可以在宫中随意走动。”
我承认,那一刻我心中只有喜悦,没有半分被陌生人叫出名字的尴尬。
“你是?”
“以后我会常来宫中,我是你父皇为你找的太傅,明天你父皇会正式介绍我。”皎白的脸颊离我很近很近。
我有些恍惚,他看上去不过大我四五岁,如何做得了我的太傅?就算是少年成才,神童出身,也觉得很是诧异。
见我眼中不信,他又说:“你父皇救过我,要不是你父皇我早已被父亲打死。所以我会报恩,你父皇说我只要陪着你,教你些琴棋书画,一些生活中会用到的东西,在你日常生活中辅佐你,而你的正常功课武功仍和其他皇子皇女们一起。”
“为何父皇会选你?”我小心翼翼的挪动了一下。
“因为我是今科的榜眼,琴棋书画都比较擅常,而且我还习得武功。当然,这些很多人都会,最重要的是,我是你父皇选的,是死过一回的人,是永远不会背叛他和你的人。”
“……”
我清楚的看到他的眼中闪过很大的悲恸,只有一瞬间,又换上了莹莹笑意。
“那你愿不愿意我陪伴你,做你的太傅?”
“嗯。”我痴痴的望着他的笑容点了点头。
“那就喊一声师父听一听,小夏。”他用修长白细的手指戳了戳我还带着婴儿肥的有些位双的下巴。
“绯衣。我不想唤你师父,你大不了我几岁,我想唤你绯衣可好?”不知怎么的,我心中有种执念,千万不能喊师父,璃秋常常念叨一句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存了一些小心思的我自然不会让这个慕绯衣成为我的“父辈”。
“不喊师父就不让你下树。”
“……”我就真的赖在了树上,坚决不改口,待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一湖的红莲也隐在了黑暗中,他终于松了口,将我抱下了树。
我趴在他的怀中,只是不停地重复一个词:“绯衣,绯衣。”
若是璃秋看到我的样子,一定会鄙视加白眼,但是我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我要好好习武,将来也可以一下跳到树上去,和绯衣一起常来这里,看一湖红莲。
红莲燃燃,柳叶依依,碧落黄泉,此处景致,谁自还会伤悲。
这耀了一世界的红,从此成为我也想永远拥有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