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岁月长,让人遗忘了时光。
娥眉轻敛,琉夏默默看着窗外的阳光,守着屋子里默默漂浮的细小尘埃。
“绯衣。”
“我在。”盈盈笑意的眸子透着光亮,细细的凝视着琉夏的面庞。
叹了一口气,琉夏看着绯衣手中已经晒干整理好的红色衣衫道:“我的衣服,你何苦亲自动手?堂堂一朝太傅,太师独子?”
“此行没有带女子,总不能让九衣他们洗你的衣服吧。”
“不是还有知墨吗?‘他’应该是个女童,虽然不是很明显。”琉夏提起知墨笑了笑。
绯衣无奈的笑了笑:“你说那蓝衣的知墨?她只管墨骨的衣物,从不理会我。而且,我没那么娇贵,小夏。”
“可是……总觉得……”
“没什么,若抛去身份,我们只是这山间的普通夫妻,我一定会为你洗衣物。”绯衣弯下腰,素白如玉的手摸了摸琉夏的刘海遮住的额头。
夫妻?
琉夏心急速跳动,如何在此时说出这般话语?让自己如何是好?
虽然心心念念好多年,自己的心思一向是光明大胆的,从不掩饰。虽然绯衣一定对自己有意,这一点也毋庸置疑。
但,“夫妻”这种词,听起来还是心中莫名有种做梦的感觉。
怎么会在此时?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
如何接下去?
“若是寻常人家,我不得为你亲手做羹浆衣?”琉夏慢慢回道。
绯衣的桃花眼弯成了月牙,眸子中开遍万千点点桃花,颜色清凉夺目,说道:“小夏,一切交给我,若你愿意。”
漫天的红色淹没了琉夏的所有思绪,只不自觉的开了口:“绯衣。”
“不必多言,我之前说过,会护你一世长安。你可相信,可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
“待大仇得报,我们回朝。我会与你一直在一起。”
绯衣……琉夏呼吸有些凌乱,虽然之前就知道绯衣的心意,但还是很欢喜“在一起”这个承诺,更何况如今的情况,此时许诺,让自己不得不感动得一时间受不了。
“嗯,我们在一起。”琉夏讲头靠在绯衣的胸前,嗅着绯衣身上淡淡的莲香和绯衣手中所拿的自己衣服的皂角香气,感觉眼底和心中热热的,双臂紧紧环着绯衣的腰。
这大半生的执着,可是终于有了结果?
绯衣,我们远去的岁月,我必然时常追忆,我们未来的光阴,一定不会辜负。
因为,你是我许多年的执念……
“小夏,你躺着别动,虽然你已经勉强可以走动了,手可以勉强做些简单动作,但是还是乱动,我去看看熬的药有没有好。”
“嗯。”
绯衣轻轻的讲琉夏扶靠在榻的一边,然后小心翼翼挪动自己被琉夏压着的衣服,红色的宽大衣袖滑过琉夏的袖口,丝滑的触感拂过琉夏的心间。
被压着的袖摆从琉夏腰间抽出,行云流水般美丽。
“这么小心翼翼?让人突然想起断袖一词,如此情景可有当年汉灵帝担心惊扰董贤而挥刀隔了龙袍的感觉?”琉夏低低笑了一声。
绯衣看着自己的红色衣摆,也随着琉夏一笑:“你比那董贤更美艳三分,我若是那汉灵帝,当真也会为此倾了天下。”
琉夏斜目看了一眼已经起身的绯衣:“我又不是男子,更非男宠佞臣。”
“若小夏你是男子,我也会如灵帝一样为你覆了所有。而且,长平殿下当然不是男宠可比,不知我可否自荐枕席,当长平殿下的男宠?”桃花点点,散落枕间。
“如此甚好,若得你这般绝色的男宠,史官必会记载:大齐长平主,得男宠绯衣,痴恋成狂,宠爱甚笃,日夜相伴,甘为其倾尽天下,上主有言:愿生时同衾,死亦同椁。”
琉夏边说边看着站在远处的绯衣,一双堪比万千璀璨星辰都要夺目的眼睛,迸发出夺目的光亮,当说到“生时同衾,死亦同椁”八字时,目光十分柔和,将要溢出满满的心意。
“一言为定。”绯衣不让琉夏看到自己的表情,匆忙出了屋,心中乱成一团。
那八个字可不是一般的诺言,一旦说出,而且也不会收回。
小夏,如此深情厚谊,我此生必不辜负。
应卿诺,永不相忘。
见绯衣出了屋,琉夏靠在床榻上,心中也是一番波澜起伏,自己这算是终于对绯衣做了一生承诺了吗?
这般心思,绝对不是方才的胡乱杜撰,是早已在心中决定的事情。只是以玩笑的样子说出而已,并不是什么笑语。
若真能“生时同衾,死亦同椁”,如何都好,怎么想都是美好至极。
以情相悦,以心相系,若可白头到老,人间一大乐事。
我已经这般落破,你还愿护我一世,而我所许诺言,一定不改。
数年相思,你的眉眼早已铭记我的心间,所幸你愿意,所幸你有意,即使不愿,我也要强迫你伴我一生。
其实,骨子里,我和璃秋何尝不是一种人,只是我没他那么大胆而已……
一直没敢问,你将我救回时看到我身上的伤痕如何作想?他对我做了那些事情,而我本就对不起你,辜负了你,和南珂成了婚,如今更是这般模样,你还愿意这般待我,我定是前世做了什么善事,得你这般爱护……
琉夏摸索着爬了起来,脚伤虽然没有全好,但勉强可以走动。
一袭单薄绯色的里衣,琉夏跌跌撞撞的摸出了房门。
竹门轻打在门框上,琉夏扶着门框走进了院子
入门的院落,还是那满树的洁白的花朵,随风舞动的树枝,落下点点细碎的花瓣,堆积在地上,无人清扫。
药庐顶部燃起了黛色的淡烟,如同青罗丝绢。
琉夏踉踉跄跄的步到药庐门口。
呛人的烟味袭来,夹杂着浓郁苦涩的药香。
热浪滚滚,闷热难耐。
脸凑进药庐的门,入目的是昏暗的室内。
有红艳的火焰在昏暗中跳动,火舌舔着一个个药罐,倒是映亮了些药庐。
“咳咳。”一个药罐边蜷缩着一团绯红,蹲着的动作,蒲扇不轻不重的扇动着。
华贵的丝绸衣摆被衣服的主人随意的蜷缩铺在并不干净的地上,卷在一处,皓腕凝霜雪的手臂拿着十分不搭的蒲扇,长长的袖口被用粗麻绳绑起紧紧系着,丝毫不在意会不会弄脏。
昏暗的光线中,灼红的火苗耀出模糊泛红的面庞,额前的刘海垂下,一双原本风流潋滟的桃花眼有些红,泛着淡淡的难堪的水光,有青灰的烟从火苗中蹿出熏向这双举世无双的桃花。
火苗烧的药罐的底部发红,原本洁白如玉的脸颊也被感染得一片绯红,原本只是握剑和握笔的手匆忙抬起,抹过额头,擦去什么东西,而在不经意间在右脸庞留下了些许不知是哪沾染的灰。
看着药罐的人,放下蒲扇,轻轻在一旁拿起长长的铁夹,便要讲药罐从炉子上移开。不经意的一抬头,有片刻恍惚,然后忙用铁夹讲药罐放在脚边,急急的出声:“小夏,你怎么跑出来了,不是让你在床上躺着的吗?”
“绯衣。”琉夏扶着竹门,脸悄悄朝一旁侧转,用力眨了眨眼睛,掩饰自己有些不稳定的情绪,觉得自己要失态了,觉得眼眶热热的,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心脏处有些莫名的酸楚感。
绯衣绕过地上的药罐,急忙朝靠在门上看上去有些摇摇欲坠的琉夏走来,华丽的红色衣摆从蜷缩的状态展开,衣角最低处扫过地上的灰,绯红染上了灰黑。
琉夏讲脸埋入走过来的绯衣的胸膛:“我一直以为是别人熬药,我以为你只是说说,我以为……你只是来看看,只是即时端来而已……没想到,”声音有些哽咽的颤抖,“你不是有那么多……随从?还有知墨和晓墨啊,怎么不让他们动手……”
溢出的眼泪被擦在了胸前的衣服上,感觉胸口暖暖中有丝灼热,绯衣道:“毕竟是解你毒的解药和疗伤的补药什么的,别人熬的我怎么会十分放心,这每一剂药材的分量还有熬药的时间都是需要很精确的,我担心他们做不好,会耽误。而且,我也是懂些医术的。”
“你看着就好,何苦一个人待在这闷热的药炉里受苦?”琉夏的已经能够慢慢移动的双手环过绯衣的腰,慢慢收紧,双手交叉,抱紧。
真的好瘦啊,因为绯衣自小习武,所以从来没有觉得他的腰那么纤细过,不对,是自从自己养病以来,他好像就在消瘦,想到这儿,琉夏眸色黯然。愧疚感淹没了自己。
“可是,不是还有知墨,晓墨吗?”
“他们需要照顾墨骨啊,怎么说,我还是觉得为你熬药这种事情,我自己做比较稳妥,我再也不想,”绯衣低头凝视着琉夏,“再也不想经历一次你用的药中被下了毒的事情了……”
怎么会呢?这算是关心则乱吧,如今周围除了墨骨等人,可都是绯衣在身边许多年的亲信,若是还有怀疑,还有什么不测,那可真是太不幸了……
药被下毒是说那瓶梅蓉霜吧……
而自己,怎么会再被药中下一次毒呢!人,总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吧,而且是几乎要拿了性命的摔倒……
这样想,绯衣的心情也理解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拍井绳,而且,这也许只是一部分……
琉夏望着头顶的那双桃花潋滟,若他也如自己一样受伤中毒,即使身边有人可以承担熬药的任务,自己也会想去亲自熬药吧……毕竟,这种行为,也可以叫做关爱至极。
“你看你,明知道要熬药,还穿着一身长袖宽袍,哪是熬药的样子,果然不是专业的……”琉夏强忍住眼眶中还要流淌的泪水,装作很轻松的勾了勾嘴角。
“……”绯衣默然,跟着琉夏的动作也是淡淡的勾了勾薄唇,然后离琉夏远一些,飞快的将身上的麻绳解下,放在了一旁,掸了掸身上的土。
看着绯衣这一系列整理仪容的动作,琉夏突然脑海中闪过什么:难道,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他亲自去熬药,所以才不换衣服,只是采取些措施?
不对……
应该……原来,琉夏睁大了眼睛。
“你是因为,我说过我喜欢穿红衣,喜欢看你穿红衣,喜欢你永远完美的样子,所以才不为了熬药方便而穿着普通的衣服吗?因为要先见我再来看药好没好,所以干脆就穿着红衣,永远让我只看到你最光鲜亮丽的一面,待熬好药给我送来时也不愿以不美丽的样子出现,所以熬药时还是这身衣服,不需要换,方便及时将药端来,是不是?”
“……”
“这大半个月,即使此处根本没什么人烟,你还是坚持每日红衣华袍,甚至身上配饰和头上发带比当初在京城还要繁复华贵,这必然要九衣他们去帮你打理。何必呢?”要知道,自己还偷笑过,想过他根本不能适应山间生活,如她一样奢侈爱美的性子。
“唉……”绯衣叹了一口气,“做这些,只是因为……你说过,妖孽不管在哪里,不管做什么,只要出现在你面前,一定是绝美的,从来都是,不会变化。”
“而我,又怎么能在你面前不是如此呢?”
“绯衣……妖孽……”喃喃的自语,滚下眼泪。
是啊,永远的记忆,都是一片的火红,都是世间难有的美丽,这已经成为记忆,不,是一种坚信,而完美的人怎么敢在自己面前露出不美丽的样子呢。
自己的爱美色,难道是真的……但,绯衣若不是特别在意自己的想法,怎么会在此时还这般呢?
“绯衣,我明白了。”
“嗯,我扶你回房,再回来拿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