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宴由皇家主办,地点设在皇家园林百花园。“琴、棋、书、画、诗、绣”六艺,不可能一天就能比完,头天下午比琴,第二日比诗、画、绣,第三日比书、棋,然后决出总冠军。而因建百花园在城南京郊,来回时间太长,便要在那里住到盛宴结束。
虽是女子的争奇斗艳,然而这才艺,最终也是要用来展现给男子看的不是?因而,六艺的比拼,实则也是由王孙公子们投票选人,而后再综合主考官的意见进行最后的成绩评判。六艺各有四位主考官,都是行业里最顶尖的才子名儒。只有出现他们难以裁决的情况时,才会将这判断的权利交给主办这场盛会的宁王妃和云贵妃。
百花宴开始的那日,吟歌穿了一袭鲜丽的翡翠烟罗绮云裙、配月白琵琶襟绣云纹上衣,柔顺墨发挽成了垂鬟分肖髻,将发分股,结鬟于顶,却不用托拄,使其自然垂下。这样的打扮,明媚如春光,又不失秋水的沉静,有少女的鲜活、亦带着与年纪不符的淡然,这两种气质融合在一起,便彰显出了独一无二的风华。
这一次出门,吟歌的身边带了两个妈妈和四个丫头。周妈妈和陈妈妈是外祖父给她的,这二人一个是外祖母的陪嫁一个是母亲的教养嬷嬷,本来早就退休在家养老了,如今又被方怀清找了回来。至于那四个丫头,除了雀儿、春桃,另有两个是严嬷嬷从雾园送来的,一个叫丁香一个叫茉莉。两个丫头模样端正、行事周全,显然是被严嬷嬷认真教导过的。
百花园傍玉湖而建,亭台楼阁四处环水。宾客们的居所安置在东面的无忧阁,男女分开。吟歌的房间自然是与昭华、姚华二人紧邻的,王家的两位小姐亦和她在同一层,不过因两府地位的差别,中间隔了几位侯门女和将军女。
秦家三姐妹惯来不对付,昭华、姚华二人自去找左右的各家千金串门,吟歌躺在屋子里闭目养神。不多时王静岚和王静妍便找了过来。
静岚受她所托,专门带了同样的绣线与她。只是有些不解的道,“绣线都是依照绣品来选的,你我二人的作品可不一样,你确定能派的上用场?”
吟歌眨眼,“岚姐姐怎么知道我要绣的与你不同?说不定我二人想到一处去了呢!”
静妍听了就是一声嗤笑,“大姐姐要绣的可是自创的针法和花色,就你那绣艺,便是让你看着学,只怕也成不了!我看你就是自己懒得准备,届时只怕也是乱绣一通!”
吟歌莞尔,“知我者莫若妍妹妹!”
静岚佯作不悦,“这绣线可是我仔细挑选了几日才有的,给了你实在是糟蹋了!”说着她作势就要将东西抢回来,却被吟歌眼疾手快的藏到了身后。
只见她一脸警惕的双手护在身前,义正言辞的道,“送出去的东西岂有要回来的道理!”
静岚摇头失笑,“我却是好奇你明日能绣出什么来!”
吟歌满不在乎,“就算绣不出什么来,又如何?”
静岚只当她是孩子气,耐着性子劝道,“不是要你拿第一名,只你身为国公府的小姐,总不能是最后一名罢?”从来引人关注的,除了最好的,就是最差的了。
静妍也没好气道,“就是,要是昭华得了第一你却是倒数第一,这可就热闹了!”话一说完她才意识到不对,“当然了,有我家大姐姐在,昭华顶多也就是个第二名!”她对昭华虽无恶感,但是和静岚相比,她自然会偏着自家姐姐就是了。
“我知道了,明日定会好好绣的!”鉴于前世的经验,吟歌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就算成绩平平也不会和前世一样弃权。只是难得有朋友这般苦口婆心的劝解自己,听得她心里微暖。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因着下午就要开始比赛,一起用过了午膳就各自回房休整了。
比赛的地方,在玉湖中央的翩跹楼,参赛的闺秀有上百人,二十位琴师每五人一组,对表演者进行考察,综合选出的前二十名将在今日的晚宴中当众表演。先由男客中的二十位代表进行投票选出前四名,而最后的排名则由四位裁判定夺。
对于前二十名的选择,琴师们的批判标准,实际是先看选手的家世,而后再看选手的演奏,家世好而演奏无误的人、过,家世一般而演奏精彩的人、过,其余的则只有郁郁而归了。当然,这其中,美色也是会被考虑进去的。如果长得很美但家世一般演奏一般的,也有机会被破格通过。
若单论曲调不论感情,吟歌的琴技其实算是不错的。宫、商、角、徵、羽,她可以把握得丝毫不差,甚至她也能完全领悟原作者在曲中的喜乐辛酸,难的是她只能刻板的还原曲调,一方面不能摒弃自己的情思去附和原创的感情,一方面又没办法将曲子据为己有、完全自由释放自己内心的或悲或喜。这两种情绪搅得她脑袋一团乱麻,越努力分清越分不清。
而那首《越人歌》,是她前世唯一能灵活自如的抒发自我的曲子。只是,当她前几日再弹这首曲子的时候,才发现今世她的心境已经全然又不同于前世,一时间再也找不回当初的沉醉和共鸣。
所以,她虽毫无悬念的进了前二十名,却没有任何把握能胜过昭华。至于静岚,虽然她曾建议她换一首曲子,但她最终还是选了与前世一样的《阳春白雪》,因为这确实是她最拿手也最喜欢的。
她对吟歌说,她可以为家族努力比赛,然而弹琴是她唯一的快乐,她想最后一次依照本心而行。王静岚已经到了选秀的年纪,这一次,自然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的。虽然前世她最终是嫁给了四皇子,然而吟歌知道王家的本意是打算让她成为宫妃的,不然也不会一开始就把她放在了梅贵妃身边。
对于这个为家族无怨牺牲的女子,吟歌心里是佩服而怜惜的。如果可以,她大概宁愿默默无闻也不想负起这冠军的头衔吧?
晚宴的时辰很快就到了,翩跹楼的莲花灯一盏盏点燃,容纳上千人的宫殿里,夜明珠熠熠生辉、轻柔的纱幔随着窗风舞动,高台上坐着华服盛装的云贵妃和宁王妃,紧挨着她们坐着的,是几名小公主,其中包括了常玉公主。而在她们的下首,坐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名门贵女,隔着长长的屏风,另一边则坐着谈笑风生的王孙公子。
而阻隔在中间的百花飞蝶屏风是有玄机的,从男子那边,可以清楚的看到女眷们的一举一动,女子们则对另一边的情形一无所知。知道被人围观,各位佳丽分外主意自己的言行举止,简直没有一个不是淑女。吟歌在心里好笑,然而亦不能免俗的保持警惕。幸好有一把团扇在手,实在忍不住了也能挡一挡。
和前世一样,吟歌的左边坐着昭华姚华,右边则坐着威武将军之女罗玉,她生得一副窄长脸孔,额下一对粗眉,眼皮单薄眼睛细小,看起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宴会开始后,先是欣赏了一段歌舞,然后才是二十名选手的比赛时间。排名恰好是按照座位次序来的,吟歌排在昭华之后,位列第八。静岚静妍二人分别在第十三、十四位。
一曲又一曲,很快就轮到了姚华。姚华小小年纪,却弹了一首阮籍的《酒狂》,这首曲子表现的是文人报国无门、怀才不遇而借酒浇愁、逃避现实的苦闷之情。而姚华弹奏出来的乐声里,却因为心境不同,有了一种稚子的天真和无畏。
云贵妃笑叹,“听了秦七小姐的《酒狂》,哪里还有愤世嫉俗的伤感,只想着勇往直前便是了!”
宁王妃颔首,“琴由心生,这孩子能将自己的倔劲儿弹出来,着实不错!”说着她颇有兴味的看着即将上场的昭华,“妹妹就如此出色了,这姐姐只怕更让人惊喜呢!”
昭华落落大方的俯身一礼,声音又甜又柔,带着微微的俏皮,“承蒙王妃赏识,小女实在愧不敢当。只听了七妹妹的《酒狂》,昭华便是心有惶恐,如今也有勇气献丑了!”她这话既是为自己找了台阶,又附和了两位贵人对姚华的评价,同时还间接的称赞了姚华。
云贵妃便道,“听听,这一开口就知道是个伶俐的!还不快上来让我们大家一饱耳福?”
昭华便缓步登台,优雅在琴后入座。她今日一袭玉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浓密的秀发梳成了如云的堕马髻,虽才得十二岁,精致眉眼间已经渐渐有了女子的娇俏,端得是顾盼生姿、一枝独秀。
她弹得还是前世的《越人歌》——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是一个少女最纯洁的表白,昭华的琴音里,不仅仅只是暗恋的羞涩和激动,更有不识情味的少女对爱情的茫然和向往,所有的女子,哪怕已经不再年轻,也曾有过这样的懵懂和期待。吟歌不得不承认,昭华这样的琴意,才能真正引发众人的共鸣。而自己前世弹出的《越人歌》,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其中滋味。
所有的人都沉浸在琴音里不能自拔,罗玉瞥了吟歌一眼,笑吟吟道,“珠玉在前,五小姐你就一点也不担忧吗?”
吟歌转头打量了她一眼,淡淡一笑,“罗小姐既然这么替吟歌担心,不如就由你先来?吟歌不才,狗尾续貂这种事,想来还是罗小姐做得顺手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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