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街上。
“阿娇姐姐,你看这头花,戴在你的头上一定好看。”刘彘说道。
陈娇瞥了一眼,不屑道:“阿母平日里给我戴的花儿够多了,红的绿的插满头。我就不爱这玩意儿。”
“阿娇姐姐,你看这米皮,看这胡饼,一定很好吃。”韩嫣说道。
陈娇的眼中立刻冒出星星,猛地点头:“是啊是啊一定很好吃,闻起来就香喷喷的。”
看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胡饼,刘彘气愤地瞪了韩嫣一眼。韩嫣佯装做没看见。
当年先帝在平定“诸吕之乱”后,把正月十五定为大汉的上元节,旨在与民同乐。每年的元月之宵,坊市里都会有耍龙灯和舞狮,可当时因为馆陶公主和栗姬的议亲,刘彘和韩嫣都被锁在屋里,而陈娇除了去城西的湖边,就是闷在宫中,结果谁也没看到这一盛况。
原本三人就有些憋屈,现在刘荣被立为太子,长安城内的百姓为了同庆这一喜徵,往来之间,街市更加繁荣,于是他们约好,一起来民间的集市溜达一圈。
“街衢通达,闾阎万千,众人相顾,牛车不旋。水城溢郭,傍流百廛,似星罗局,如种菜田。大汉在父皇的治理下,果真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刘彘由于个小,时不时被来往的行人撞到,他非但不郁闷,反而胸中升腾起一股浓烈的自豪感。
韩嫣也附和着称赞。
“这儿是长安,天子脚下,自然一派繁华。”阿娇想起了堂邑和邯郸,那些劳苦的百姓们食不果腹,躺在路间乞讨,“离帝京远一些的郡县,他们的生活就未必这么祥和了。”
刘彘将信将疑,道:“这么可能,父皇有时会和我们说起朝中之事,据那些大臣们的禀报,各地太守都将自己的管地治理得很好,如今诸侯们也各安其事,唯一需要防范的就是匈奴。”
“唷,自从皇帝舅舅在天禄阁跟你说了一席话,你就越来越关心朝政了嘛。那些黄老之言还不是姐姐我教你的,你跟我班门弄斧算是哪门子的事。”陈娇不高兴了。
“父皇可是天子,一言九鼎。”刘彘也不高兴了,指着火辣辣的太阳。他不容许任何人质疑自己的父皇。
“但大臣们会骗人。”陈娇摊开手掌。
韩嫣急了,怎么又开始吵了呢。“嘘,不要吵了,莫让百姓们发现了我们的身份,”他忙在两人中间挥手道,“至于远离帝京的那些地方,以后我们仨一起出去看看,不就知道谁对谁错了吗?”
刘彘和陈娇别过脸去,异口同声道:“哼!”
韩嫣又绽开了如花般的笑容,摇着陈娇的手,道:“阿娇姐姐,你怎么会懂得这么多呢,那些治国之学,我和彘儿身为男人都不会。”
陈娇笑岔了气:“哈哈,你们这些小屁孩算什么男儿。不过呢,治国之学我也不懂,只是阿母往年带我去宫里时,我因岁数小所以总被留在长信宫中与太后同住,她有事无事都喜欢抱着一卷《道德真经》念,还要焚香,把我的鼻子熏得好痛,到现在一闻香味就想吐……一开始我听不懂那些,她就偏要一句句跟我讲,说黄老之学如同济世良方,无为乃有为……其实我不中意他们的说法,人不去争取,怎么会有作为呢,就像农夫不种田,哪里有谷子吃。”
“吃不到谷子,可以吃肉啊!”韩嫣挑着眉毛,哈哈大笑。
“喂喂,你故意的吧……”
三人一路结伴,越走越远。
“想必你们也看出来了,我的阿母从小就想让我入主长安,她觉得她自己嫁给阿翁是委屈的,所以一定要让我嫁得比别人强。好在妧姨娘没有生下儿女,并且在姨父去世后,就郁郁而终,否则以阿母的性子,是非得要我嫁给荣哥哥不可了。”陈娇道。
刘彘和韩嫣静静地听着。
“因为有这些念头,所以从小阿母就强迫我学这个学那个,琴还说得过去,可我怎么也舞不好,那制衣织素等更是不堪入目,阿母很生气……为了要漂亮,也不让我出去玩,”陈娇想到哪说到哪,“太后教我黄老之学以后,她很高兴,回府后还买了好多诗书回来让我看,但阿翁不高兴,说怕君王忌讳,反而称不了她的心。”
刘彘听在心里,忽然觉得阿娇姐姐和自己其实一样:她的母亲为了出头,让女儿学有所长,而自己的母亲为了躲避,让自己反掩长处。本质,都没有自我的人。
韩嫣则一脸崇拜:“哇,大贵之家就是不同,我的伯父只让我好好跟住彘儿,别让他跑丢。嘿嘿,伯父真是的,彘儿又不是不识路,怎么会跑丢呢。”他当然不知道伯父指的是何意。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过一户农庄。
“阿娇姐姐,你再看那树上的果子。“刘彘指了指远方一群茁壮的梨子树。
这回是他先发现了好吃的,他一定要让阿娇姐姐喜欢自己所介绍的东西!
可陈娇一脸不以为意的样子,道:“那果子是甘甜,可是宫里有很多啊。”
刘彘连忙分辩:“那怎么一样呢,宫里是经过放置的,这树上的是还未采摘的,一定会比宫里的新鲜。”
阿娇仍然不大感兴趣,道:“话说的是有理,可是,那树这么高,我们怎么才能摘到呢。”
“看我的!”韩嫣嘿嘿一笑,拿出一副弹弓。
刘彘不由分说,立马抢过那弹弓。刚才说话时已经被韩嫣比下去了,如今怎么能让他再表现一次?
他走至树下将弹丸悉数装在弦囊中,举起瞄准,只听“扑咻”几声,一只黄腾腾的果实应声落地,他得意地拾起来,高举给阿娇姐姐看。
陈娇见那果皮部位都被石子击烂了一块,但是也不想扫刘彘的兴头,只好呵呵地笑。
韩嫣此时的兴致被完全地挑了起来,这可是他最拿手的绝活呀,长安城里谁不知道他“弓高侯之孙善于弓”!禁不住手痒,他跑了过去,拿过刘彘手里的弓,从地上抓起一枚石子置于弓上,迅雷般射出,只听“扑咻”一声,几只脆梨连着枝条上的绿叶,砸到了刘彘的头上。
“哎哟喂!”刘彘捂住头。
韩嫣吓得快尿出来了,虽然刘彘一直待他如手足,但实际上,二人是真真切切的主仆关系,这身份的雷池是万不能逾越的。
正当刘彘羞愤难当之际,只听陈娇“哈哈”地大笑起来,奔过来捡起绿枝,想将那几只梨从枝条上揪下,可是这绿枝似乎有些涩,不太好拔。
她抿了抿嘴唇加以用力。
刘彘看着陈娇那浅粉色的唇,心神一阵恍惚,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忽然整个脑子都是空白。
……像花瓣一样。
一定很甜,好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