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彘儿,别再难过了。”陈娇递过来一张丝帕。
刘彘摇了摇头:“我答应阿娇姐姐不哭,就一定不会哭。”他握住拳头,“为什么,姨娘从来不与宫中之人交恶,这般谨慎,却仍然被寿安殿的那位害死!”
宫中盛传王皃姁遭栗姬闯入殿中寻衅滋事,被活活气死。此时,他真想把栗姬痛骂一顿,但毕竟身份有别,他不能直呼其名,也不想尊称她为“栗夫人”,便以殿名代替。
陈娇听了,不由得想起黄玉手镯一事,想起当日王皃姁给她摆的冷脸。她心中嘀咕:谁说她不与人交恶,只是这恶交得不动声色罢了。
但是看着刘彘的痛苦,她心里也难过起来。对这位已薨的王夫人的成见也逐渐消融。毕竟,斯人已逝,人去念空。
“父皇定会主持公道。”刘彘恨恨道。
陈娇点了点头:“善恶到头终有报。对了,皇帝舅舅似乎越来越喜欢你了?有好几日,我都见你同皇帝舅舅走在一起,把他乐得大笑呢。”
“好像是吧,”刘彘被王皃姁逝去的阴影笼罩住,不大能高兴得起来,“阿母让我讨父皇喜爱,我就把师傅所教的毫无隐瞒地都说出来了,父皇说,‘彘儿天资聪颖,但仍需勤勉。’”
“说到王夫人,她才刚生下十四皇子不久呢。可怜十四皇子从小就失去了母亲。”陈娇不禁怜悯起来,“那么小的孩子,失去了母亲,一定会被排挤的。”
“不会的,”刘彘握紧拳头,他从小被欺负,对这样的感受尤为心酸,“等我真的当了胶东王,就要将舜儿接过去,我还要保护另外三位弟弟!”
他看着陈娇那信任的眼神,突然渴望变强。身边的亲人这样轻易地就逝去了,生命竟然如此脆弱。只有变强,才能保护好自己想保护的人吧。
不光是弟弟们,还有他的母亲,还有韩嫣,还有阿娇姐姐……他通通要保护好!
寿安殿外。
一名婢女蔫蔫地走出。
自昨日夫人回殿后,氛围就萧肃且压抑,而自己在寿安殿向来是最受欺负的一个,此时更吃了不少闷气。这不,那些从广明殿里带出的药渣一直被那宫婢忘了扔,如今谁都嫌它晦气,个个不愿碰,于是她理所当然地被派出来将它倒掉。
她不情愿地将那早已腐蚀的药渣倒出,正要离开,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她仔细地俯身凝视那坨渣滓,面色逐渐惊疑。
这药渣之中,有一物如此熟悉。而此药据说是给王夫人治病用的,难道……
她风风火火地将药渣兜起,跑回殿中,险些撞倒迎面而来的刘荣。
“青荇,你怎这般不小心?差点冲撞了太子殿下,”旁边的宫人斥责道,“咦,那些药渣你怎么通通给带回来了,不是让你倒掉吗,快拿走,脏死了。”她捂住口鼻,这种不祥的垢物,可千万别给自己带来灾煞。
刘荣也皱眉看着她。这婢女叫青荇?自己似乎有些印象,但甚少听说。
“婢女知罪,实无意冒犯太子,只是,婢女发现了一桩天大的事儿,要向夫人禀告。”她急道。
“阿母的精神不大好,不便见你,”刘荣皱着眉,眼前的这名小婢女如此眼生,想来是这寿安殿里最底层的人,“有什么事,对本太子说便可。”
“是,关于王夫人的死因……”青荇喏喏道,看了身边的宫人一眼。
“广明殿的那位王夫人?”刘荣焦急地抓住她的双臂,“你可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太子……”青荇痛呼,刘荣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将手放开,才听她继续道,“是的,婢女方才倒出这些药,却发现了一些问题,只是,还不确定,所以想当面对夫人说。”
“你随本太子进来。”刘荣不再怠慢,转身领青荇进入寝殿。
身后,留下那宫人咬牙切齿的嫉妒。
“阿母,你可有好些?”刘荣来到栗姬的床前,轻声问道。
“冤枉,本夫人是冤枉的……”栗姬神色惨白,“那贱妾福薄,早已毙命,怎奈恰恰给本夫人撞见……”
“对,阿母,您定然是冤枉的,”刘荣向青荇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上前。
“婢女参见夫人。”青荇对栗姬行礼。
栗姬没有看她。
“婢女对王夫人的薨逝,有些事要禀告。”青荇继续道。
栗姬停止叨念,缓缓转头:“何事?”
“夫人可记得这些药渣?”青荇将身旁小布包摊开,捧于掌心,问道。
“这些?”栗姬犹疑片刻,想起昨日她在瓦罐中看到的药渣,猜测道。“难道是那贱妾所服用的汤药?”
“正是,方才婢女奉命将这些丢弃。可这药渣中,分明就有一味附子,乃是当地常见的回阳之草,”说到这儿,青荇解释道,“婢女入宫前,是巴蜀人士,因此轻易便识得。”
“你是要气死本夫人吗?”栗姬嘶哑着喉咙,将头转回墙壁那侧,“口口声声说有事禀告,难道就是说些药理?别说补药,她王皃姁哪怕服用的是毒药,又与本夫人相干几何!”
“夫人睿智,王夫人服用的正是一味毒药!”青荇连忙道。
栗姬和刘荣顿时愣住,栗姬挣扎着想要坐起:“这又是何话?”
“夫人有所不知,这附子既能大补,又能催命,若长期服用只会过犹不及。婢女的家乡因盛产它,有不少人采摘做补药,初时的确大好,可越饮越虚,最终回天无力。尤其,产妇更是不宜用之。王夫人刚生下十四皇子,身体又素来虚弱,根本禁不起这极强的药力,若一味内服反而要误性命。”
“你是说,”栗姬的双眸渐寒,“这药才是害死那王氏贱妾的元凶?”
“婢女不敢保证,但药性的确如此。如今夫人您蒙受冤屈,婢女只能斗胆做这般猜测。”青荇垂头道。
“好!”栗姬倏尔两眼放光,“果然是那贱妾命早该绝,本夫人却倒霉地给碰个正着,”她转眼看向刘荣,“这下虽水落石出,可你父皇却不肯信啊……如今阿母被禁出行,荣儿你也不得见他,这该如何转达……”
“阿母放心,世间自有公道,我们不妨耐心地等,总有一天,父皇会召见我们的,到时善恶终有报。”刘荣安慰道,这些都是薄氏今日安慰他的话。
栗姬点了点头,看向青荇:“你所说的这些,最好能传入皇上的耳中。该怎么做你一定知道。来日,本夫人若沉冤昭雪,定少不了你的一份赏!”
青荇面带激动:“谢谢夫人的恩典。”
其实,她也不是十分确定那药渣中到底有没有附子,虽然在巴蜀之地见得多了,但那药渣经过烹煮、放置、霉变,根本辨不清楚,只是依稀形似罢了。但,这也算是一个机会,若真是附子,她就算是对栗姬有恩了,也许以后便能在这寿安殿中翻身直上。她要牢牢地抓住每一寸机遇,向上攀爬,才能不再受其他宫婢的欺侮。
待青荇告退,消失在门外,刘荣才一脸凝重:“没想到宫中竟有人敢使这阴险手段。倘若真是那补药的问题,那么,究竟会是谁害了王夫人?”
栗姬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太医令没这么大的胆子,阿母也早已查过,他给那贱妾开的都是些寻常的补汤。”
刘荣疑惑道:“阿母查这些做什么?”
栗姬一顿,讪讪地不去应答。还能做什么,她整日在宫中闲来无事,除了偶尔扮演贤惠,就是查探其他姬妾的生活。她喃喃道:“你说,广明殿中向来冷清,到底是哪位殿主能将这毒药让孤僻的她都放心地喝下去呢?”
电光石火之间,栗姬与刘荣同时脱口而出:“漪兰殿!”
他们所指的,自然是王娡。
刘荣不敢置信:“不可能,她们是亲姐妹,或者,会不会是广明殿中的宫婢暗自下毒?”
栗姬咬牙,摇头道:“那贱妾谁都不信,即便是广明殿中的嬷嬷也未能得她全部的真心,她唯独只信任那所谓的亲姐姐。真想不到,王娡表面和善,内里竟狠毒至此!”
刘荣犹然感慨,不禁道:“民间果然多有狡诈之徒,听说往年灾荒时,甚至会发生‘易子而食’的惨剧,他们对子女尚如此,对兄弟姐妹想必更无真情了吧。”
栗姬没说什么,毕竟,她也是从民间被选入宫的……
“阿母,此事定要细加斟酌,”刘荣道,“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栗姬点头。王娡为何要害她的亲生妹妹?应该不是冲自己而来,因为自己那日去看王皃姁只是临时起意,不会有人猜出。那么,是为了什么?
她这样想着,自然就想到了与王娡来往亲密的馆陶公主,倏尔惊心,难道是满月宴上王皃姁没有给馆陶公主好脸色看,而被后者记恨?
母女连心,馆陶公主做了什么,太后也必然是知道的。莫非,这是一张早已织好的巨网……
栗姬不敢再往下想,晕眩地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