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你说皇上这么早召见我们,会不会已经抓住了栗氏害死姁儿妹妹的把柄?”馆陶公主边走边道。
那些药包,是她命宫人交给王娡的,她自然知道它致死的药力。不管王皃姁最后是不是被栗姬气死,这其中一定有药的作用。原本她想,让王娡亲手把药送给王皃姁,即便被发现了,王皃姁也定然不会告发,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栗姬,真是连天都助她。
“妾也不知,希望如此罢。”王娡轻声道。
她至今还认为,妹妹是被她亲手捂死的。她因绝望而麻木,因麻木而冷酷,因冷酷而觉得世间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但是,路还是要走,人还是要活,这才是真正最令人绝望的吧。但既然皇上怀疑了栗姬,就不得不让她背负这个冤了。
两人各怀鬼胎,本着同一个目的向鸿宁殿走去。
远远地,就见一姬妾模样的背影佝偻着身子,在殿外等候。走近一看,果然是栗姬。
馆陶公主向王娡努努嘴,故意大声道:“这是哪个宫的婢女,敢在鸿宁殿前故作姿态卖弄姿色,真是不知分寸。”
栗姬缓缓转过头来,见是她们,眼中射出几分怨毒。
“哟,原来是栗夫人,”馆陶公主眯着眼似乎瞅了很久,才道,“真没看出来,怎么被关了数日就成了这样,远看以为是婢女,近看……呵呵,还当是嬷嬷呢。”
王娡知她无罪,但此时为自保也不得不做戏:“栗氏,你害我妹妹,今日皇上召见我们,定是已有十足的证据,我劝你回头是岸,就招供了吧。”
栗姬本来两眼喷火地瞪着馆陶公主,听王娡开口,居然倏尔轻松了下来:“谁害你的妹妹,王娡,你再清楚不过了。”话到最后,目光中的戏谑转为凛冽。
王娡被她看得一阵发虚,不自主地转过头,道:“公主,我们进殿吧。”
馆陶公主也被栗姬的那句话说得略起惊疑,难道这栗姬发现了什么?一番暗想下来,觉得此人果真无论如何都不能留。
两人进殿,向景帝行礼,景帝抬手道:“免了。此番召见的意图你们想必已猜到,而方才在殿外,你们也见到栗氏了罢。”他起身道,“昨日,朕去寿安殿故意套栗氏的话,她一不留神,便说漏了嘴,然而回过神却不肯承认,并且——还将罪责推给了娡儿!”
“推给妾?”王娡惊道。
难道,自己捂死妹妹的时候,有人看见,并且转告给了栗姬?
“她百般掩饰,甚至故意煽动挑拨,妄图使朕以为是娡儿和姁儿为争宠而相残,真乃可笑至极!”景帝道,“宫中谁不知道,娡儿与姁儿姐妹情深?可她依旧不甘,竟胡言娡儿送给姁儿的补药有问题,朕竟不知她何时对医理有过了解!”最后一句,已完全是讽刺的口吻。
偏见是可怕的,一旦形成便影响着全局。
“妾给妹妹送的补药……那是馆陶公主从太后的长信宫中取得的啊!”王娡摇头道,“她为了脱罪,真是口不择言。”
“王夫人说得没错,那些草药,都是往年母后赐予的佳品,怎么可能会有毒呢。”馆陶公主道。
是从母后那里得来的不错,但,不是作为一个方子同时被赠与的。至于附子不能常服之事,还是陈午在年宴前患“风寒”,她听郎中开药时提及的。当时,她就出于好奇而派下人抓了些猫狗来试,果然没灌几碗,全毙命了。
“是母后所赠?”景帝一听,更加恼火,“她栗氏果然一派胡言,却不知连朕的母后都一同算计在内,可恶,可恶!”
“这样包藏祸心的女子岂能服侍天子?”馆陶公主怕景帝继续下去,查到对自己不利的苗头,忙道,“即刻就遣她出宫罢!”
“不,”景帝怒极,“她不知悔改,反而欲借此事,再害朕的另一位夫人,朕就要好好审理此事,审到她无话可说!传栗氏!”
馆陶公主已来不及阻止,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栗姬进殿。
而王娡却隐隐期待,栗姬的胡言乱语越多,摔得就会越惨。王娡丝毫不知道补药真的有问题,只是想,既然栗姬不知道自己捂死妹妹一事,那就干脆多让她说些蠢话。
栗姬摇摇欲坠地行礼,景帝却厌烦地不愿看她。昨日还凶成那样,今天装什么娇弱?
只见她身后的宫婢上前,将一包东西摊开。
景帝见那霉变的秽物,狂躁道:“这是何物?”
栗姬回道:“这是妾前些日子去广明殿时,王夫人正服用的补药。当时妾好意炖了补汤带去,见这药渣未倒,便令随行的宫婢将它清理出。”
“你将它留了这么久,可是想说,这药有问题?”
“皇上英明!”栗姬伏地道。
“来人,传太医令觐见!”景帝忍无可忍,他要让这栗姬无话可说。
没过多久,太医令速速地赶来。
“朕召你来,是让你鉴别一下,这补药可有什么问题。”景帝指了指那药渣。
太医令谨慎地将药渣捧于手心,见它们凝为一团,额头渗出汗液。他仔细地拭去渣滓表面的霉菌,突然满眼诧异,问道:“这可是王夫人生前服用的药物?”
“果然有些眼力。”
“卑职给王夫人诊脉时,曾见过此药。”
“哦?不知此药究竟如何?”
纸包不住火啊,不知是哪位宫人要倒霉了,太医令这样想着,正欲作答,只听馆陶公主厉声喝道:“皇上问你的问题,你要老实交代。这药乃是太后赐予本公主,再转交给王夫人补身用的,你擦亮眼睛看看,此物究竟是否有毒!”
太医令一哆嗦,看向馆陶公主,而馆陶公主也正冷眼看他,他收回目光。在馆陶公主方才的言语误导中,他的脑中已百转千回。这么说,居然是太后想置王夫人于死地?太后、馆陶公主……这些人都是自己惹不起的啊!即使他说出真相,皇上也不可能惩治自己的母亲,可是,自己却一定会被他们记恨,而一旦如此,自己的死期也就到了……
“速速招来,这可是攸关王夫人薨逝的大事!”馆陶公主又道。
是啊,王夫人已逝,自己就算说出实话,又能如何?况且,皇上兴许还会责怪自己见过此药却不禀报,一怒之下反而先了结自己的性命……
想到这里,太医令果断地喊道:“此物无毒,乃是上好的补药,正合夫人的病症!”
景帝点了点头。
“太医令再看一看,”栗姬急得催促,“这药中明明有附子,可别是认错了。”
“栗夫人,这药,真的俱补无损啊。”太医令咬紧了牙关。他也不算说谎,反正,附子控制住用量本就能充当补药。
“你……皇上,这药渣都结成一团难以辨别,太医令根本认不出……”
“混账,太医令都辨认不出的药渣,你何德何能辨得出?”景帝一脚将那药渣踢翻,“嫁祸夫人,陷害太后,当灭九族!”
“皇上!”栗姬又抱住景帝的大腿,这次被直接踹翻出去。她又使劲拉住身后的宫婢,“是你,是你告诉本夫人那药中有附子的,你说呀!”
那宫婢正是青荇。她原本就只是猜测而不能确切辨认,此时见太医令否认,当下也不得不以为自己认错了,若要坚持只会同栗姬一样难逃一死吧。她无力地跪下,道:“误认毒草,婢子知罪。”
欲登青云梯,本身就要置身在险境,她认了。
“啊……”栗姬见她如此,一耳光打上她的脸,“贱人!”
另一耳光也迅速地扇在了栗姬的脸上,只听馆陶公主唾道:“贱人,竟敢污蔑本公主和母后!”
话未落音,又一掌迎风袭来,同样落在栗姬的脸上。王娡红着眼,道:“你还我妹妹的命来!”
此时,她虽仍以为是自己害死妹妹,但不能自戕,只能在精神上将罪责推卸给栗姬,并以殴打她来泄愤。她奋力地厮打着,不过是将栗姬当成自己的影子。她有多恨自己,就有多恨栗姬。
景帝并不阻拦,且自认为了解王娡的痛苦。
正在此时,只听殿外一声长宣:“太后驾到——”
殿中所有的人都停了手,朝外看去,果然,窦太后那威严的面容出现在门外。
“母后,”景帝连忙搀扶,“您身子不好,怎么来了。”
太后铁青着脸,道:“朕再不来,后gōng岂不是要翻了天?”
“母后,整个未央宫还是离不开您的管理,”馆陶公主连忙道,“您在长信宫闭门不出的这段日子里,姬妾们都觊觎着主位,别有用心吶!”
太后狠厉地剜了她一眼,馆陶公主顿时心惊,止住了话。
“朕虽在东宫,可这西宫里一瓦一砾的动静,都别想瞒住朕,也别以为自己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觉,须知人在做,天在看,上天自有法眼!”她一一看过栗姬、王娡和馆陶公主,三人纷纷低头。
“母后,这么说,您都知道了?”景帝道,“栗氏狠毒,朕即刻便下旨诛之!”
栗姬震惊地抬起头,泪眼中含着怨愤。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与景帝的同床共枕又岂止千百日?
“不,”怎料窦太后断然道,“我大汉以孝治天下,太子之母,怎可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