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卯时,天尚蒙蒙亮,陈娇眼下黯然地起了床。整整一夜她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始终担忧着刘彻。
“翁主,太子醒来了!”刚踏出宫门,芸香如小云雀般开心地迎面而来,“婢女刚刚又去了一趟太子殿,那边的宫人正给太子准备早膳呢!”
“彘儿……”没有比当下更喜悦的时刻了,陈娇此时才发觉,原来刘彻对于她,已经重要到这样的程度。无可比拟,无可取代,无法逃脱。
一路喜奔向东宫,陈娇希望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进了太子殿,见到刘彻满头被包裹着洁白的棉布,像一只兔子,她立马破涕为笑,径直跑过去抱住他。
“彘儿,你终于醒了。”
被紧拥住的少年却毫无动静。他低头看了看,女子的脸庞正伏在自己的胸口上,满头乌发倒如锻般漂亮,让他有一种想抚摸的冲动。
她疑惑地抬头:“彘儿?”
“彘儿?”刘彻冷漠地看着她,“本太子叫‘刘彻’,你口中的‘彘儿’,是什么?”
晴天霹雳般,陈娇愣在当场,她不知所措地望着刘彻。
刘彻又问道:“你是谁?”
似乎想起了什么,陈娇放声大笑:“彘儿,你这招,我上次都用腻了。你的头可好些了么?太医令怎么说?”
“你到底是谁?”
陈娇见他认真的样子,有些迷糊了:“我不是你的阿娇姐姐,难道还能是嫣儿不成?”
“本太子的病好些了,只是……”刘彻倨首而视,原来她就是陈娇么,这个女人,母后曾叮嘱他要当心,“太医令说,本太子要多休息,就请你快回去吧,不要打扰本太子的清修。”
陈娇听他口口自称“本太子”,如同陌生人一般,又是愣住。她凝视着刘彻的双眸,那眼底是深不可测的黑暗流动,就像自己初次见他一样。
刘彻被她看得有些虚,不自觉地躲过视线。
“彘儿,你到底怎么了。”陈娇软下来口气,担心地问道,“这些日子阿母一直在查那名刺客,发现……”她四处瞟一眼,低声道,“太傅卫绾曾对他有恩。”
太傅卫绾,难道是他的师傅?刘彻眯起双眼,这个女人在做什么,挑拨离间吗?难怪母后曾让自己注意她们母女。
见他沉默而冷淡的态度,她越发焦急:“是不是头部还痛,痛得说不出话来?来人,传太医令!”
“竟敢在本太子的殿中发号施令,”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以自己的太子尊位,她为什么一点也不害怕自己?“来人,将她赶出去。”
周围的宫人都吓傻了,不提陈娇那馆陶公主之女和未来太子妃的尊贵身份,仅凭刘彻往日里对她的喜爱,她在太子殿如同半个主人,谁敢碰她一下?
“你们怎么回事,任由着这女人在太子殿中喧哗?”刘彻愈发看不明白,难道说,这个女人和她母亲的权势,已经大到了这种地步,连自己都不放在眼里?他直接点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宫人,“你,将她带出去。”
那名宫人咽了咽唾沫,不敢多言,但对刘彻的命令又不得不从,只好转身央求道,“翁主先行回去吧,太子一定是伤势未愈,所以脾气暴躁,请翁主不要放在心上……”
什么嘛,刚醒来就对自己大吼大叫?可那夜的皓月、彘儿对她的温柔、那些如宠溺般的美好……全部历历在目,它们和眼前这自称“太子”面无表情的刘彻形成鲜明对比。陈娇忍住泪,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说翻脸就翻脸,他是后悔为自己挡住那一榔头吗?
不,她要好好弄清楚!她毅然地跑出太子殿,决定去找韩嫣,她就不信,彘儿能装傻到连嫣儿都不认!
但在刘彻的眼里,她的举动就成了“负气而走”。他轻蔑地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想,她果然如母后所言的,是个猖獗之人。
陈娇泪眼朦胧地出殿不远,就恰好碰见王娡。她像遇见救星般对王娡求助道:“皇后娘娘,您快去看看彘儿吧,他不知怎么了大发脾气。”
王娡心中生厌,暗想:还不是为了救你才成这样!她敷衍道:“你先回长亭殿,让你的阿母好好调查这件事,我去看看彻儿。”
“嗯。”陈娇仿佛卸下了万千压力般,泪水终于决堤,“请您一定要想法子治好他。”
王娡一听,内心更加厌恶,这是我亲生的皇儿,治病之事难道还要你提醒吗!她看了陈娇一眼,意识到此刻还不能凌驾于她们母女之上,只好含糊地应一声,转身走进太子殿。
进了殿中,见刘彻低眉似乎在思索什么,她有些担忧,怕他想起以前的事来,或者又对陈娇萌生出爱恋,忙道:“彻儿,怎么了?”
“母后,”刘彻见到王娡,松了一口气,连忙汇报道,“刚刚您说的馆陶公主之女,来了太子殿。如母后您说的,她果然值得提防!”
王娡也愣了一下,而后绽放出喜悦的笑容:“是了,她们就是这样。”昨夜,她对刘彻解释了许多,也问了他许多,虽然对以往学习的典故都记不大清楚,但总不至于痴傻,相信经过照料后,以他的天资又会如往日一般聪慧敏捷了。这样最好,既当了太子,又与陈娇母女二人划开了距离。
“那个女人刚才说,刺客曾受过太傅卫绾的恩惠。”刘彻禀告道,“会不会只是离间之计?”
“哦?她这么说?”王娡沉吟道,“卫绾,是前太子刘荣的亲戚,也是你父皇指明让他做你的太傅,即使与他有关,我们也最好先将事实压将下来。”
又是前太子。刘彻想到夜里王娡对自己说过,陈娇是曾被刘荣拒绝的人,因为被拒,才会轮到自己。
他有些愤懑,凭什么自己要接收他人不要之物?
“她虽有姿色,但要做未来的皇后,以她的无礼之举根本不够资格!”刘彻反对道。
王娡没想到,刘彻如今对陈娇竟会这样排斥。也难怪,自己对陈娇的描述在他的脑中形成了先入为主的坏印象。以陈娇平日和他的相处,定不会对彻儿彬彬有礼,见面后自然地加深了这层偏见。
而且,因为担忧,陈娇已好几日没睡好觉,蒙上了一层憔悴,不比当年的惊艳。
“母后会对你慢慢道来这缘由,”王娡感到非常放心了,微笑道,“现在,你要继续对她好,能有多好就多好,只是,要记住自己是伪装,便可。”
刘彻虽然疑惑,但这话出自母后的口里,他不加细想便记在了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