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外面雪白一片,难怪昨晚如此寒冷,原来下大雪了,暖暖穿了件米白色的呢大衣,蹬了双黑色毛雪地靴,出门时还在搭了条淡黄色的围脖。
黄健峰的车已经在小区门口等了,暖暖住的地方离市政府不远,都在滨江路上,不到十分钟就到了,下车后,黄健峰问:“冷不?吃早餐了吗?”
“不冷,吃过了。”其实,暖暖并没有吃。
“这样的搭配在你身上很惹人怜爱,我喜欢。”
暖暖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市政府上访办门口已坐了一群人,头上缠着‘抗议’,坐前排的两个年纪偏大的老人还拉着一幅横额,在他们背后是两个警察,暖暖在心里头叹了口气,她看了眼黄健峰,黄健峰的脸色没有了刚才的轻松。
见到肖云勇,暖暖的心狠狠抽了下:眼前的肖云勇才几天光景似乎老了十岁!见暖暖进来,先是在她脸上看了会,然后才低声道:“Anda,好像清瘦了不少?”暖暖没有接话,她不知如何答他。
肖云勇走到门口锁好门,从办公椅后面的柜子底层拿出一袋东西给暖暖:“你帮帮她弟弟吧,如果你们办不了的,需要我或黄董帮忙的就找我们。”
暖暖接过袋子,咬了咬嘴唇没再说话,肖云勇示意她打开,说:“里面是小云的存折,玲珑坊的一些资料,还有两处房产,以及那台小车的证件资料,其他的都在王子山庄,上次他们已经处理了一些,我昨晚上去看过,里面也没什么东西了,对了,还有一台手提电脑,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肖云勇从自己的办公桌后面的柜子里拿出一台粉色手提电脑。
“要不,我来处理?!”暖暖征求对方的意见。
“也好,里面的资料我已经找人清掉了。”
暖暖将东西一股脑全塞到自己大大的手袋里,见俩个男人都没啥心情的样子,暖暖问:“才8时45分,外面的人这么早就来静坐了?”
这话把俩个男人从尴尬的情景中拉了出来,黄健峰:“有无一个处理意见或比较完善的答复给他们?”
“上访办那边在督促拆迁办跟这件事,具体细节这几天我也没怎么过问?”肖云勇稍微调整了下呼吸,恢复了常态,说,“我这就问胡主任。”
肖云勇用办公室电话拨通了拆迁办的电话,在电话里头嗯了几句后,说:“那你过来我这一下。”
放下电话,肖云勇倒了两杯水递给他们,说:“真快,你看都快过年了,唉,又一年过去了。”
黄健峰附和道:“是,真的很快,刚才胡主任怎么说来着?”
“这事搞得挺复杂的,他正在过来。”
几人正在谈话时,敲门声响了,进来的正是胡主任,见黄健峰和暖暖在,有些意外,说:“肖市长好,黄董在啊?”
“嗯。坐吧。”此刻肖云勇的脸上找不到一丝沮丧。
“东湖拆迁的事办得怎么这么拖泥带水,都快过年了,今天还下着雪,怎么还会有人来抗议?”
“已经跟他们协商多次了,我们一再退步,但他们都不答应,要房子还要钱,与土生土长的东湖镇人一样待遇,你说,真要这样,安慰了这批人,恐怕会有另外一群人上来跟我们谈条件。”胡主任可能因为刚才跑得比较快,说话间腆着的肚子一拱一拱的。
“你倒跟我说说,你们怎么跟他们协商的条件?”肖云勇看着胡主任不紧不慢地说。
“是这样的,我们考虑到他们搬到东湖的时间不长,而且有两户还超生了,首先让这些外来户按当地村民的60%补偿,比原来高了20%。”胡主任特意在这句话的背后做了说明。
“另外两户呢?”
“另外两户就按40%来补偿。”
“总共有多少外来户?”
“五户。”
“他们有无按户口政策来落户?”
“有。”
“超生的两户是落户后超生的,还是落户前超生的?”
“俩户各占一种情况。”
“超生的小孩上户口了吗?”
“落户前的那个已经在原地按政策罚款后上了户口,所以搬过来时按原户口全数安置,另外一户则按G城农村超生政策给予处罚后也落了户口。”
“既然如此,换了我也不同意,你们怎么办事的?”肖云勇的脸色有些难看,道“当时的拆迁款并没有按外来落户还是土生土长来区分的,问问余德兴,他是怎么协助拆迁工作,谁给了他这个分配权力?余下的钱扶持了哪里?”
听得胡主任大冷天的竟然额头见汗了,他慌忙站了起来,说:“这事是我们督办不力,正在改进。”
“改进?现在才说改进?!外面正在下雪,静坐的人还有几个是上了年纪的人,万一在市政府门口倒翻一个,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肖云勇盯着他问。
胡主任了抹额头的汗说:“我这就去办。”肖云勇示意他出去。
黄健峰聊了会也回了公司,经过门口时,见胡主任正弯着腰和那些人在那里说什么,暖暖稍微放低了车窗,却听见胡主任跟坐在最前面的老头说:“我说你老人家,就快过年了,我们也体谅你的难处,这两天我都在不停的协调,也为你们争取到了不少利益,大家要相互体谅,今天天气又冷,这样坐着多难受,来,要不去我办公室,大家坐下来慢慢谈。”
只见带头的那个老头说:“我们虽然不是富贵人,却也不想故意作贱自己,领导,你替咱们想想,我们是祖祖辈辈喝东湖水过来的,就算老张他也在15年前背井离乡来到G城,开山辟野,好不容易有个安乐窝,却突然让我们居然定所,一家人老小,拿着你们给我们60%的补偿款,能干什么,房价这么高,我们没钱贴进去,就算是租房这样的物价能租几年?”
暖暖关上了车窗,更加没了说话的兴致。
肖云勇仅在黄健峰他们走后几分钟接了个电话,他围了条厚实的围巾,几乎遮盖了半张脸,开车直奔街心公园,公园向喷水池的板凳上坐着一人,比他还密实,带着帽子围巾,一身宽松的黑色衣服,连男女都分不清,见肖云勇直奔而来,立即起身递给他一个东西就急急忙忙走了,很明显,他(她)不想认识肖云勇,也不想让肖云勇看见他(她)的样子。
肖云勇在刚才这人坐过的地方坐下,打开看了下,是一封信,一沓钱,还有一串水晶手链,打开看了下,脸色更加愤怒——
……
我不知道小云姐得罪了什么人?
有人竟然要害她,而且是个女人,她找到了我,给我一沓钱,再给我一包药,说:隔壁那个卖水晶的老板娘过来跟你买奶茶时,就放这个在里面。
我不肯,但这个女的说:如果我不愿意干,会有人找算帐的,反正,你这样的外乡人在G城根本不算什么,而且她还说出了我的住址。我害怕了,因为我几天发现真有辆车总是在对面看着我这边。
那几天我真的好怕见到小云姐,我猜想她一定是不小心抢了人家的老公,因为小云姐对每个人都很好,她还送给我好多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可是我现在不想她过来买奶茶,甚至不想她回来上班,每次见到她,我就紧张,可是没办法,我只能下药,我也怕被人害,但我减了一半的份量。
有一天,她在洗手间呕吐,呕吐完后,她自言自语地说:“不要再折磨妈妈了,好宝宝。”她不知道我就在隔壁,当时我吓得魂飞魄散,我偷偷哭了,我不知道她有了宝宝,我连续七天在她的奶茶里下药,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药,但我害了她,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宝宝,难怪这段时间每次喝奶茶时都叮嘱我:放些新鲜的柠檬汁。所以,当天我就慌慌张张回了老家,因为我的身份证被人偷了,用的是一张假身份证,没有人知道我的真实姓名和老家。
我知道你是市长,在电视里见过你,虽然你只来过两次,前几天我看新闻,小云姐死了,我心里难受得要紧,又害怕极了,不知道是不是跟下药有无关系,但我想想,应该不会,因为我看电视说她出了车祸,我觉得有点不对头,但却说不出为什么,因为电视里头由头至尾都没有说她有身孕的事,这可是大新闻,我越想越害怕,这钱我不要了,我想来想去,只有你能帮到小云姐了,我知道那个女的长的样子,虽然她每次都戴着墨镜,但我能画出她的样子来。请你帮帮忙,看能抓到这个女人吗?(附图一张)
我能做的就这么多,希望能帮忙把害小云的坏女人抓住,即使是小云姐抢了她老公,也不应该要了她的命,本来我该报案的,但我怕公安局查我,怎么说我也有份下过药,到时我真说不清楚了,如果我像小云姐这样不明不白的死掉太不值得了。
好了,现在我感觉自己轻松多了,也能过个安心年了。
…
肖云勇看完这封还算通顺的信,还有奶茶店员工画的这张画像,那张熟悉的脸,不要说她戴着大墨镜,就是只要剩下一个下巴,他能也能认出来,突然,他神经质的笑了,谁说世界很大,左手给出去的钱,右手就拿了回来,而且还是人家送上来的。他坐在冰冷的石椅上良久,掏出电话第二次拨通那个号码,打完电话后他才缓缓地坚定地起身,回了办公室。
才回到办公室,就接到了潘部长的电话:“肖哥,邱伟明说这个星期让我们去农庄小聚。你的意思呢?”
“这个星期?!去吧。”肖云勇在电话里头迟疑了下。
潘部长很明显捕捉到了这一个迟疑,说:“当然,也没什么事,如果肖哥你有事,就改期吧。”
“去吧,这个周末我有时间。”肖云勇肯定了语气。
暖暖在周六上午10时去机场接了小云弟弟的机,暖暖发现,小云弟弟清瘦了很多,右臂上还缠着一条细细的黑纱,暖暖想安慰他:“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快过年了,好好陪着父母,平平稳稳过个春节吧。”
小云的弟弟没有吭声,生硬地咧了几下嘴,紧绷的脸上没有表情,暖暖不再说话,从反后座拿过一个袋子说:“这是小云姐的东西,当时她把这些东西寄在银行了,上次你托我办的事我办妥了,喏,全在这,你看该怎么处理吧。”
“谢谢,辛苦了。不动产全变卖,包括玲珑坊在内。”
“这样也好,但是,房屋没有这么快能卖掉,尤其是王小山庄的那个房子,造价比较高。”
“也不难,把它低于市场价放到中介,会很快的,说不定马上会有人问津。”
“那也是,你走的那天在玲珑坊贴出了转让广告后,有人想要,但价钱还等你来拍板,今天中午我约了他,不如,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好,暖暖姐,有件事我不明白,你说我姐姐的电脑怎么就没了。”
暖暖的脑袋飞快地转了几千速,不禁暗暗佩服这个小伙子,观察力这么细致,说:“是这样的,小云姐的电脑我保管起来,介意送给我吗?”暖暖害怕他拒绝。
“哦,原来是你保管起来了,你——留着吧,我姐也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暖暖暗暗舒了口气,虽然肖云勇跟她说已经清空了,暖暖估计他也是找人在办公室在自己的监视下清理的,他绝对不会拿到外面去处理,小云的弟弟这么留意这台电脑,恐怕他也是对他姐姐的死有怀疑,如果真被他拿了电脑,全部给恢复了,一定会查出个蛛丝马迹来,对于这方面的信息,社会上被‘修理’过的电脑泄露天机例子不胜枚举。
来到玲珑坊不一会,约好的人到了,小云的弟弟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和人家谈好了价钱,暖暖不禁侧目:这个不过二十三岁的小伙子,他在谈话时的那种修为和深沉与之年龄不匹配。当时对方报价给暖暖时,暖暖都觉得那个价钱已超出了她的底线,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加了两万元后再转让出了手。
随即俩人又把小云原来的住处放到中介,没想到中介对这个房子很感兴趣,一是房子只有60多平米,价钱又适宜,中介愿意先买下来,下星期办理过户,剩下的只有王子山庄的那套房子了,由于是新房子,入住时间不长,又急着脱手,很容易让人联想这房子里一定发生过什么事,反而难办了些,有中介愿意收,但他们看准了卖方的难处,价钱比旧房子的还要低,小云的弟弟想了想,态度生硬地表示:这房子是G城目前最好的房子,我不卖给你们了,我自己贴街招,只要价钱维持去年的水平或稍微低一点,很快就有人要了,当然,我会告诉他们:这房子非常干净,如果短时间内卖不出去,我放租,低价放租,只要里面不丢空,房子会卖个好价钱。听得中介一脸的木讷。
暖暖跟着走了出来,问:“真的不担心卖不出去?”
“不担心,他们下午会给我电话的。”小云弟弟头也不回。他突然停步,说“麻烦了你大半天了,先吃点东西好不?”
其实暖暖早上起床时匆匆忙忙,连早餐都没来得及吃,肚子早就饿了,正在想去哪里吃饭时,电话响了,暖暖走开后接电话:“嗳。”是黄健峰的电话。
“今天的事办得怎么样了?”暖暖简单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下,当他听到小云弟弟找手提电脑时,他也暗自惊了下。
“王子山庄的事他说的对,如果短期内卖不出去,先放租,攒够了人气,依然是个好房子,更何况,他说的没错,房子里什么也没发生过。”
“但这么短时间内怎么租得出去?”
“这个不用担心,上次金海跟我说,员工增加后他们到处找房子,而且是办公室的人,他想找个好点的房子,金海公司离那边挺近的,可以放租给他们,110平米的房子里面住10个人,应该不错的吧。”
“哦,我那我跟小云弟弟说说吧,我们正准备吃午饭了。”
“暖暖,今天的事办得漂亮,让肖哥记你一功。”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我可决定不了,看肖哥和邱伟明的意思吧,今晚我过来陪你,不能赶我回去哦。”
“好吧。”
回到餐台前,菜已经上齐了,俩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没买单,小云弟弟的电话响了:“你好。我是,什么价格?”
“我最低的底线是95万,实收数。”小云弟弟的眼里没有一丝高兴,说“如果你们想要下星期二前给我电话,否则我会立即放租或者卖掉。”
…
放下电话,暖暖问:“那个中介给你电话了?”
“这个价格真是我的底线,王子山庄这个位置决定它的价格只会走高,我实收95万,他们会在明天或者下午会再有电话来的。”
暖暖试探着问:“既然如此,或者,这房子先租出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个城市只有你与我有联系,我不想再来G城了,心里头难受。”紧绷着的脸柔软了些,但表情更落寞。
“哦——”暖暖长长的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俩人再次来到王子山庄,暖暖意外发现,这房子里找不到一丝腐蚀阴郁的感觉,她也是第一次来,有几次小云让她过来,但她都因有事推辞了,没想到,真上来时已人去楼空,想到这,暖暖不禁暗暗流起眼泪来,正在伤心时,却见小云弟弟蹲在墙角放声大哭,那种悲恸,让暖暖忘记了自己擦脸上的眼泪,她拿张纸巾递过去,小云弟弟说:“我爸在回去的第三天早上就死了,医生说是死于脑溢血,我和母亲都不知道,当时我母亲还说难得他睡得如此安稳,让多睡会,直到叫他起床吃早餐时才发现的。”
暖暖惊骇地张着嘴,只觉得胸口一股气堵得她发喘不过气来,她走到阳台,外面太阳很强烈,却依旧寒冷,她拿出电话拨通了黄健峰的号码,显然,黄健峰对电话里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的暖暖吓了一跳:“暖暖,你先理顺气,深呼吸,让自己慢慢安静,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小云,小云她父亲,也,也去世了。峰哥,我心好痛,好痛!”电话这头的黄健峰也不由得震了下。
“Anda,我是肖云勇,发生了什么事?请告诉我。”过了一小会,电话里传来肖云勇的声音。
暖暖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将刚才知道的事陈述了一遍,暖暖只在电话里头听到重重的一声叹息。
暖暖挨着小云弟弟身边坐下,俩人谁也不再说话。
直到小云弟弟掺扶着暖暖起来,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这事把你给影响了。”
暖暖摇了摇头,她无法找到一句甚至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安慰突降厄运的这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