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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守蜀境累得贤才 劾史氏力扶名教

却说蒙古主窝阔台汗,既发兵南侵,复遣将撤里塔东征高丽。高丽本为宋属,自辽、金迭兴,又转服辽、金,至蒙古盛强,复入贡蒙古。会高丽王暾嗣位,夜郎自大,杀死蒙使,因此撤里塔奉命东征。高丽屡战屡挫,不得不遣使谢罪,愿增岁币。撤里塔转报窝阔台汗,窝阔台汗令遣子入质,才许言和。高丽王只得应命。既而窝阔台汗,又遣将绰马儿罕,击死札兰丁,即模罕默德子,事见前文。荡平西域,再遣太祖孙拔都、速不台等,西征钦察,乘势攻入阿罗思部,北向屠也烈赞城,陷莫斯科,进兵欧洲,分入马札儿、即今匈牙利。孛烈儿即今波兰地。诸境,欧洲北部诸侯王,合兵迎击,俱遭杀败,仿佛似天兵下界,所向无前,全欧大震。捏迷思即今德意志。部民,均荷担遁去。窝阔台汗因从事西征,暂把南方军务,略从缓进。至西方接连报捷,才促南军进行。叙此数语,简而不漏,欲闻其详,请阅《元史演义》。

温不花进攻黄州,孟珙自江陵还援,仗着一股锐气,把温不花击退。温不花转攻安丰,知军事杜杲,缮城力守,城外炮声迭震,垣墙多被洞穿,杲随缺随补,始终不懈。敌复填濠为二十七坝,杲募壮士出夺坝路,踊跃死战。巧值池州都统制吕文德,也率军驰至,两下夹击,得将蒙古兵杀退,淮右粗安。越年,史嵩之奉命参政,督视京湖、江西军马,开府鄂州。蒙古将察罕入达庐州,嵩之急檄杜杲赴援,杲入城守御,望见蒙兵到来,差不多有数十万,所携攻具,比围安丰时,多至数倍。他却全不惧怯,看敌如何摆布,然后随宜抵拒。那蒙兵既薄城下,即搬运土木,赶紧筑坝,霎时间高埒城楼。杲用油灌草,以火爇着,纷掷坝下,坝遂被焚。杲又就串楼内筑立雁翅七层,堵御敌炮,敌开炮轰击,为雁翅所阻,反射敌营,敌众皆惊。杲趁这机会,开城出击,大败敌兵,追蹑至数十里乃还。且练舟师扼淮河,遣子庶及统制吕文德、聂斌等,分伏要隘,蒙古兵不能进,乃退去。杲以捷闻,有诏加杲淮西制置使,力写杜杲。并命孟珙为京湖制置使,规复荆、襄。珙谓必得郢州,乃可通馈饷,必得荆门,乃可出奇兵,于是檄江陵节制司,进捣襄、邓,自至岳州召集诸将,指授方略。各将依计深入,遂复郢州、荆门军。再遣将士分取信阳、光化军及樊城、襄阳,因上言保守方法,略云:

取襄不难,而守为难。非将士不勇也,非车马器械不精也,实在乎事力之不给尔。襄樊为朝廷根本,今百战而得之,当加经理,如护元气,非甲兵十万,不足分守。与其抽兵于敌来之后,孰若保此全胜,上兵伐谋,此不争之争也。

理宗得奏,当令珙便宜行事。珙乃编蔡、息降人为忠卫军,襄、郢降人为先锋军,择要驻扎,襄、汉以固。会蒙古将塔海,复率兵入蜀,制置使丁黼自誓死守,先遣妻子南归,然后登城拒敌。塔海自新井进兵,诈竖宋将旗帜,诱惑城中。黼果疑为溃卒,遣人招徕,及蒙古兵将到城下,方审知情伪,乃领兵夜出城南,至石笋街迎战,全寡不敌,兵败身亡。塔海复蹂躏汉、卬、简、眉、阆、蓬诸州,进破重庆、顺庆诸府,直达成都。再移趋蜀口,欲出湖南。孟珙探知消息,料他必道出施黔,亟请粟十万石,分给军饷,以三千人屯峡州,千人屯归州,命弟瑛率精兵五千驻松滋,为夔州声援,并增戍归州隘口万户谷,加派千人屯施州。嗣闻塔海渡江东下,忙分布战舰,增置营寨,且遣兵从间道抵均州,防遏要冲。及蒙兵渡万州湖滩,施夔震动,幸珙兄知峡州,出拒归州大堙寨,击退蒙古前哨兵,进战巴东,复得胜仗,夔州始得保全。珙复谍知蒙古军帅,就襄樊、信阳、随州等处,招集军民布种。又在邓州的顺阳境内,屯积船林,遂分兵讥察,且将蒙古所储材料,暗地焚毁。又遣兵潜入蔡州,烧去蒙古屯粮,蒙古兵乃不敢进窥襄、汉。

理宗因蜀事未平,特调珙为四川宣抚使,兼知夔州,节制归、峡、鼎、澧军马。珙受命至镇,招集散民为宁武军,用降人回鹘、爱里巴图鲁等为飞鹘军。适四川制置使陈隆之,与副使彭大雅不协,互相奏讦。珙贻书责二人道:“国事如此,合智并谋,尚恐不克,两司乃犹事私斗,岂不闻廉、蔺古风么?”不愧忠告。隆之、大雅得书,各自怀惭,因改怨为睦,不生龃龉。珙遂厘清宿弊,订立条目,颁发州县,最要数语,是“不择险要立寨栅,无从责兵卫民,不集流离安耕种,无从责民养兵。”此外如赏罚不明、减克军粮、官吏贪黩、上下欺罔等弊,均严行申诫。自是吏治一新,兵防亦密。寻复兼任夔州路制置、屯田两使,乃调夫筑堰。募农给种,自秭归至汉口,为屯二十,为庄百七十,为顷十八万八千二百八十。又创南阳、竹林两书院,居住襄、汉、四川流寓人士,用李庭芝权施州建始县。庭芝训农治兵,招选壮士,随时训练,甫至期年,士民皆知战守,无事服农,有事出战。珙将庭芝所行诸法,饬属遵行。珙不特长于武事,并且长于文教。

是时乔行简已为少傅,平章军国重事,李宗勉为左丞相,兼枢密使,史嵩之为右丞相,督视江、淮、四川、京、湖军马。这三相中,还算宗勉清谨守法,若行简遇事模棱,无好无恶,嵩之执拗任性,恶问直言。当时谓乔失之泛,李失之狭,史失之专。已而行简告老,旋即病逝,宗勉亦卒,嵩之更独擅政柄,朝内正士,如杜范、游侣、刘应起、李韶、徐荣叟、赵汝腾等,多与嵩之不合,相继罢斥。惟孟珙一人,素为嵩之所推重,因此珙有所为,未尝牵制。

及嘉熙五年,又改元淳祐,会蒙古主窝阔台汗病殂,庙号太宗,第六后乃马真氏称制,乃马真一译作鼐玛锦。调回拔都等西征各军,应本回首文。独南军仍然未归。塔海部将汪世显等,再行入蜀,进围成都,制置使陈隆之固守经旬,誓与城同存亡。偏副将田世显送款蒙兵,乘夜开城。汪世显等立即突入,执住隆之。陈氏数百口皆死。隆之被执至汉州,世显命招守臣王夔降,隆之呼夔道:“大丈夫当舍生取义,何畏一死,幸勿降虏。”言至此,已被蒙古军一刀两段。夔率汉州兵三千出战,兵败遁去,城遂破陷,人民尽被屠灭,蒙古兵又回师出蜀。是时蒙古使王檝,已五入宋都议和,两下终相持不决。檝病殁宋境,宋廷送归檝柩。蒙古复遣月里麻思一作伊拉玛斯。来宋续议,从行约七十余人,甫至淮上,被守将阻住,劝令归降。月里麻思不从,被拘长沙飞虎寨。无故拘使,其曲在宋。于是蒙古复遣也可那颜、一作伊克那颜。耶律朱哥等,自京兆取道商房,直趋泸州。宋制置使孟珙,急分军往截,一军屯江陵及郢州,一军屯沙市,一军自江陵出襄阳,与诸军会。又遣一军屯涪州,且下令出守兵官,不得失弃寸土。权开州梁栋,因乏粮还司,珙怒道:“这便是违令弃城呢。”立斩以徇。诸将相率股栗,禀命惟谨。蒙古将士,闻守备甚严,当然畏惧三分,不复进窥。极写孟珙。

淳祐三年,宋廷又命余玠为四川制置使,兼知重庆府。玠系蕲州人氏,家世贫微,落拓不羁,尝谒淮东制置使赵葵,葵颇奇玠才,留置幕府,旋令率舟师泝淮,入河抵汴,所向有功,累推至淮东副使。自陈隆之死节,悬缺未补,玠入对称旨,遂授为四川宣抚使。未几,即加制置使。四川财赋,本甲天下,自宝庆三年,失去关外,端平三年,蜀地残破,所存州郡无几,国用益穷。历任宣抚、制置各使,均支绌万分,咸叹束手。监司戎帅,各自为令,官无法纪,民不聊生。玠莅任后,大改弊政,简选守宰,又重贤礼士,特就府左筑招贤馆,量能录用。播州冉琏及弟璞,具有文武才,隐居蛮中,前后阃帅辟召,皆坚辞不至,及闻玠贤,自诣府上谒。玠以上客礼相待,琏、璞留馆数月,毫无所陈,玠颇怀疑,遣人觇视。两人相对踞坐,终日用垩画地,或绘山川,或绘城池,非旁人所能解。玠亦莫名其妙。又隔旬余,始见他兄弟进谒,请屏左右。玠立即如教,冉琏乃献议道:“为今日西蜀计,莫若徙合州城。”玠不禁起座道:“玠也见到此着,但虑无处可迁。”琏复道:“蜀口形胜,无过钓鱼山,请徙城该处,择人扼守,积粟以待,功可过十万师,巴、蜀自固若金汤了。”玠大喜道:“玠固疑先生非浅士,今得此谋,玠不敢掠为己美,当上报朝廷,即日照行。”冉琏兄弟乃退。玠立刻拜表,照议陈请,并乞授二人官秩。真实爱才。诏命冉琏为承事郎,权发遣合州,璞为承务郎,权通判州事。徙城事悉委二人。阖府闻命,顿时大哗。玠忿然道:“此城若成,蜀赖以安,否则玠独坐罪,与诸君无涉。”他人遂不敢再言。乃就青居、大获、钓鱼、云顶、天生各山,筑十余城,均因山为垒,棋布星分,当将合州旧城,移徙钓鱼山,专守内水。利戎旧城,移徙云顶山,借御外水。表里相维,声势联络,各屯兵聚粮,为必守计。蜀民始有所恃,共庆安居。

只江、淮间仍遭寇掠,蒙古兵渡淮南指,攻入扬、滁、和各州,进屠通州。史嵩之以江、淮保障,首推江陵,即调孟珙知江陵府,以资守御,理宗自然准奏。会嵩之父弥远去世,嵩之应居庐守制,及数日诏令起复,仍为右丞相,兼枢密使,将作监徐元杰疏请收回成命,理宗不从。太学生黄恺伯等百四十四人,又叩阍上书道:

臣等窃谓君亲等天地,忠孝无古今。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自古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未有不孝而可望其忠也。昔宰予欲短丧,有期年之请,夫子犹以不仁斥之。宰予得罪于圣人,而嵩之居丧,即欲起复,是又宰予之罪人也。且起复之说,圣经所无,而权宜变化,衰世始有之。我朝大臣若富弼,一身关社稷安危,进退系天下轻重,所谓国家重臣,不可一日无者也。起复之诏,凡五遣使,弼以金革变礼,不可用于平世,卒不从命,天下至今称焉。至若郑居中、王黼辈,顽忍无耻,固持禄位,甘心起复,灭绝天理,卒以酿成靖康之祸,往事可鉴也。彼嵩之何人哉?心术回邪,踪迹诡秘,曩者开督府,以和议惰将士心,以厚资窃宰相位,罗天下之小人,为之私党,夺天下之利权,归之私室。蓄谋积虑,险不可测。在朝廷一日,则贻一日之祸,在朝廷一岁,则贻一岁之祸,万口一辞,惟恐其去之不速也。嵩之亡父,以速嵩之之去,中外方以为快,而陛下乃必欲起复之者,将谓其有折冲万里之才欤?嵩之本无扞卫封疆之能,徒有劫制朝廷之术。将谓其有经理财用之才欤?嵩之本无足国裕民之能,徒有私自封殖之计。陛下眷留嵩之,将以利吾国也,殊不知适以贻无穷之害尔。嵩之敢于无忌惮,而经营起复,为有弥远故智,可以效尤。然弥远所丧者庶母也,嵩之所丧者父也,弥远奔丧而后起复,嵩之起复而后奔丧,以弥远贪黩固位,犹有顾恤,丁艰于嘉定改元十一月之戊午,起复于次年五月之丙申,未有如嵩之之匿丧罔上,殄灭天常,如此其惨也。且嵩之之为计亦奸矣!自入相以来,固知二亲耄矣,必有不测,旦夕以思,无一事不为起复张本。当其父未死之前,已预为必死之地,近畿总饷,本不乏人,而起复未卒哭之马光祖。京口守臣,岂无胜任?而起复未终丧之许堪。故里巷为十七字之谣曰:“光祖作总领,许堪为节制,丞相要起复,援例。”夫以里巷之小民,犹知其奸,陛下独不知之乎?台谏不敢言,台谏嵩之爪牙也。给舍不敢言,给舍嵩之腹心也。侍从不敢言,侍从嵩之肘腋也。执政不敢言,执政嵩之羽翼也。嵩之当五内分裂之时,方且擢奸臣以司喉舌,谓其必无阳城毁麻之事也;植私党以据要津,谓其必无惠卿反噬之虞也。自古大臣不出忠孝之门,席宠怙势,至于三代,未有不亡人之国者。汉之王氏,魏之司马氏是也。史氏秉钧,今三世矣,军旅将校,惟知有史氏,而陛下之前后左右,亦惟知有史氏,陛下之势,孤立于上,甚可惧也。天欲去之而陛下留之,堂堂中国,岂无君子?独信一小人而不悟,是陛下欲艺祖三百年之天下,坏于史氏之手而后已。臣方惟涕泣裁书,适观麻制有曰:“赵普当乾德开创之初,胜非在绍兴艰难之际,皆从变礼,迄定武功。”夫人必于其伦,曾于奸深之嵩之,而可与赵普诸贤,同日语耶?赵普、胜非之在相位也,忠肝贯日,一德享天,生灵倚之以为命,宗社赖之以为安。我太祖高宗,夺其孝思。俾之勉陈王事,所以为生灵宗社计也。嵩之自视器局,何如胜非?且不能企其万一,况可匹休赵普耶?臣愚所谓擢奸臣以司喉舌者,此其验也。臣又读麻制有曰:“谍报愤兵之聚,边传哨骑之驰,况秋高而马肥,近冬寒而地凛。”方嵩之虎踞相位之时,讳言边事,通州失守,至逾月而复闻,寿春有警,至危急而后告,今图起复,乃密谕词臣,昌言边警,张皇事势以恐陛下,盖欲行其劫制之谋也。臣愚所谓擢奸臣以司喉舌者,又其验也。臣等于嵩之本无私怨宿忿,所以争趋阙下,为陛下言者,亦欲揭纲常于日月,重名教于邱山,使天下为人臣,为人子者,死忠死孝,以全立身之大节而已。孟轲有言:“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臣等久被化育,此而不言,则人伦扫地,将与嵩之胥为夷矣。惟陛下裁之!

疏入仍不见报。武学生翁日善等六十七人,京学生刘时举、王元野、黄道等九十四人,又接连上书,始终未见听从。徐元杰再入朝面陈,略谓:“嵩之起复,士论哗然,乞许嵩之举贤自代,免从众谤!”理宗谕道:“学校虽是正论,但所言亦未免太甚。”元杰对道:“正论乃国家元气,今正论犹在学校,要当力与保存,幸勿伤此一脉。”理宗嘿然。元杰因自求解职,理宗亦不允。至元杰退后,左司谏刘汉弼入奏,亦请听嵩之终丧。理宗稍稍感动。嵩之也自知众论难违,疏乞终制,才见诏旨下来,从嵩之所请,改任范钟、杜范为左右丞相,并兼枢密使。小子有诗咏嵩之道:

如何父死不奔丧?世道人心尽汨亡。

幸有儒生清议在,尚留天壤大纲常。

杜范,黄岩人,素有令望,既登相位,当有一番举措,俟小子后文再表。

国有良将,无不可治之土,亦无不可守之城。孟珙驻节京、湖而寇以却,移抚四川而寇又不敢近,诗所谓“公侯干城”,孟珙有焉。继以余玠镇蜀,礼贤下土,徙城设守,军民交安,是亦一干城选耳。乃外有将,内无相,史嵩之****,第有器重孟珙之一长,此外则斥正士,引匪人,甚至父丧不欲守制,尚恋恋权位,阴图起复,吾不解理宗当日,何独于史氏有恩,而宠眷竟若是优渥也?夫史弥远有册立功,始终得邀上宠,犹为可说,嵩之何所恃而得君若此?父骨未寒,然起复,忍于亲者必忍于君,此岂尚堪重用耶?录黄恺伯等伏阙一书,所以揭嵩之无父之罪,即所以正天下后世忠孝之防,着书人固具有深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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