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悠悠的又走了几步,她与他在南街前分立两旁。
连寻抬起莺莺弯眉,对上了莫重凡的眼,如墨不见底。
不知道,这样一双眼眸,蒙上了多少未明的情绪,流转了多少猜不透的心思。
他移步,马蹄轻轻地踏在她的心上。
“阿寻,能否应我一件事?”
她本是无心插柳,但是知晓了宫闱中事,就必定会被牵扯进来。
既然他认定她是他此生珍爱之人,就不能让她以身涉险。
“不要再插手宫闱之事,可好?”
她不由得止住了脚步,到底,他还是认为她不该插手。
抬首时,对上了他这双温柔眼眸,如杏水暖酒,悠悠的映上了她的影子。
她默然,没有应亦没有回绝。
走近碧水边,她才发觉,铭城是沂水而建,正如江南。
他在心里叹息,注视着水中她曼妙的倩影,抬眸时才恍惚有些笑意,如今应该在乎的,是眼前。
若是她轻易答应,倒不似他所认识的连寻了。
不知不觉,已近晌午,送至南门,竟走过了好些时候。
抬起头,在此清静之时,望见了天边的鹰鹫,连寻眉间又绕起了一抹愁结。
“没想到铭城也会有苍鹰盘踞……”
这里是明国皇城,而苍鹰堡的爪牙正如段西界所言,想来就来。
风声悄悄静默,花雨悠悠歇止,她抬眸,数米之外,已经是高高的皇墙。
她回头,还未向面前之人道别,一阵轻晃的凉风拂来,片刻,她已经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段西界,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根本就不用看清来人的面容,连寻推开他,一双星眸正好撞上了那双如同暗沼红渊的眼眸。
须臾间,很意外,连寻没有听到任何戏谑不羁的言语。
段西界的视线对着数米之外的那抹月白色身影,抱剑,冷哼一声。
“你是,段西界。”
莫重凡的眼眸,渐渐散开了涟漪,惊异,亦或是,怀疑。
往事如研华萎谢,荣枯之间,陡然化成了一缕孤烟,让他恍然又在心谷添上了新伤。
看来他还记得当年之事,还记得他一手造成的后果。段西界见莫重凡面色微变,嘴角又勾起一抹冷笑。
“不是说生生世世、不离不弃么?没想到,只过了一世,你还是负了她。”段西界瞬间移步,伸手拉过他的衣襟,“枉她为了你,甘愿弃了一切。”若不是他,她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
没有任何变化,段西界还是如同当年,倾尽一切,也不愿有人伤害她。
莫重凡依旧含笑,只是笑容有些苦涩。
“你又怎知……”怎知他为了找到她,在这红尘辗转徘徊了一世。
她?连寻的心猛然被揪紧,原来,他曾经有过挚爱。
心中有抹酸楚划过,远远的,红红的灯笼,挂满了乌黑的屋檐。
段西界克制着难以抑制的情绪,松开他的衣襟,却是拉过连寻的手,向着皇墙那边走去。
“既然你没有负她,那这个女子,便是我的了。”
近乎霸道的语调,在连寻的耳畔轰然炸开。
一时间,空气凝滞了。
彼时,她不知道,她离去的背影,让久久立于原地之人陷入了无法角逐的深渊。
“段西界,你放手!”
今日的段西界已经濒临暴怒的边缘,周身散开的凛冽之气让她无所适从。
愤然的甩开他的手,连寻踏上了宫门的台阶。
“不能再接近他,他不像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若是你执意,你一定会后悔。”遥遥的嗓音,从连寻的身后飘过。
再次回头,段西界已经再无踪影。
连寻垂眸,哂然。
若是一切能够回转,她又何来心痛。
一个月的时间,进殿———明缔焱曾说过的话,她一刻都未曾忘记。现如今,她已然只有用这短暂的时间去寻找,寻找她想得到的……此后,是离开,亦或是,死亡,她只能妥协。
养心殿的宫婢正端着托盘向她走近。
低头、敛身,宫婢向她行礼然后侧身走进垂花门。
连寻抬眸,身侧,一缕药香,弥漫。
低下头,倏忽,快步赶着前面宫婢的身影。奈何,宫婢已经消失在回廊。
养心殿内,明皇正在批阅近来的奏折。
身侧的德顺公公见他眉头越蹙越深,几不可闻地一叹。
一掌把龙书案上的奏折推至一旁,明皇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些老匹夫,听信市井的风言风语,竟然还敢联合上奏。”将一本奏折猛摔到地上,其余的奏折便哗啦啦的散落一地。
“说朕的江山不稳,竟敢要求朕即刻立储。”明皇气极,深邃幽蕴的眼底,闪烁着一抹慑人的愠色。
旋即,德顺公公上前让明皇保重龙体,却也被明皇骇人的怒气吓得一怔。
还没等心里的怒气顺下来,咽喉处一股腥甜,随即就是一串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鲜血,瞬间在明黄色的长袍上喷出一朵凄艳的花。德顺公公此刻心里一惊,想要立即宣太医却被明皇一把拦住。
“皇上,太医院的药膳到了。”殿外,宫婢正端着药膳敛身候着。
明皇将嘴角的血迹擦拭干净后朝着德顺公公摆了摆手,德顺公公立即会意,高声宣殿外之人进来。
随着缕缕药香,一众宫婢鱼贯而入。
看着宫婢小心翼翼的将药膳摆着龙书案上,明皇眼里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宫婢见德顺公公挥手,立即行礼退下。
待到众人退去得一干二净,德顺公公却是端着药膳准备悉数倒进一旁的盆栽中。
“慢着。”
虽然心知肚明这药膳中的猫腻,但是明皇依旧没有拆穿。
接过德顺公公手中的药膳,眼中倒映的却是权谋背后的无奈。
当初得知那个女人的计划,他便不动声色的将计就计。本以为她这样做仅仅是威胁,没想到,她已经丧心病狂到了如此地步。
为了达到她的目的,她竟然可以玉石俱焚。
可惜,她还是比他早一步踏入了死亡的深渊。
明明知晓这碗中盛的是毒药,他还是从容的将药膳送近嘴边。有什么差别,他终究撑不了太久。
“不能喝!……”
迟来的连寻,在明皇尽数将药膳饮尽之时,心里骤然一紧。
德顺公公急忙拉过连寻示意她噤声,而连寻只是愤然的将明皇手中的药碗打翻在地。
一声脆响,明皇终于抬眸,看向还在恍惚间的连寻。
“你知道这药膳里有毒,是不是?”
连寻气结,不是说帝王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么,他既然知晓,为何还是喝下了这碗毒药。
明皇轻笑着站起身,示意德顺公公松开连寻。
“丫头,你又是如何知晓的。据朕所知,太医院可不是一般人能够进入的。”明皇再次看向连寻,“非一己之力能够做到的事,怕是有人相助吧。”
连寻闻言,倒是有些心虚。
宫闱之中,秘密不一定是秘密。既然他是明国之主,自然掌握了皇宫的一举一动。纵使一直暗中协助她的那人轻功了得,但是他的暗卫还是发现了那人。
明皇笑着注视着她,心里却是不禁喟叹。这皇宫,倒是真的不适合她。
“丫头,把东西拿来吧。”
连寻抬眸,见明皇伸出手,抿唇道:“你真的会死么?”
知晓他要的是什么,若是她将锦囊交出,那明缔焱就会继续操纵一切。
所以,他的态度已然表明,他选择了走向死亡。
将衣袖中的锦囊缓缓交给一旁的德顺公公,半晌,明皇默然。
从他登上皇位,他就早已置生死于度外。连那个女人都无惧生死,他又有什么理由苟且偷生。
片刻,连寻向着背对着她负手而立的明皇行了一礼,垂眸,渐渐退出了大殿。
德顺公公躬身拾起冰冷的大理石上散乱的奏折,倏忽望向窗棂,奢华绚丽的殿宇中,大幕已经拉开,阴谋为局,诡计作衬,很多事情都将不一样。